顾锦言遇上何可人的时候,他正在餐厅等着相亲对象的到来。对方是尹明安介绍的。这么些年,他孤身一人,想来也会成为何可人的负担。更何况,既是尹明安提出的,这其中也必定有何可人的意愿。有了这一重考虑,他除了接受,也没更好的选择。
对方出生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和周延是同学。邬清,年方二十九。照片中,女孩子笑起来,是又明朗又温柔的模样。
他一眼见着何可人,呆怔了片刻,站起来,轻声唤她,“可可?”
何可人怀里抱着孩子,见着他,停下了脚步,她的唇角弯起来,声音清甜如甘泉,“我来见个朋友。你呢?”
“我也是。”他努力牵扯起笑容。两颊的肌肉带动唇角,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她怀里的孩子贪玩的很,一直在扯着她的头发。她耐心的很,握着孩子胖嘟嘟的手,轻言轻语哄着,“一一乖,再这样妈妈可要生气了。”虽是这么说着,可眼底里语气中,都是慈爱。
顾锦言看着,只觉得心酸。心口被大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这孩子,是何可人与迟宇新领养的。她是个好母亲,原本也可以,拥有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他所能够留给她的,什么都没有,除了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遗憾。
何可人将孩子往上托了托,“那我先走。”
“好。”他点头,望着何可人的背影。心口很疼,疼到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按着左边的胸口。
顾锦言在餐厅等了有一会,邬清才急匆匆赶过来。大约是因为走得太急,脸色潮红,喘着粗气。
“对不起啊……路上出了点事。”邬清的气息很不稳,脸上都是汗,两鬓的发丝贴着脸颊,颇有些狼狈。
顾锦言递了湿巾过去,“有事的话,晚点过来也没关系的。” “叫人等太长时间总是不礼貌的。等人的时候,时间过得最长了。”邬清接过湿巾,擦了擦脸颊,拿起边上的玻璃杯,三两口便将杯中的凉水喝完了。
顾锦言微笑着,“先喝点什么吧。”
邬清点了果汁和几道湘菜后,又看了看顾锦言。略一犹豫后,她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来之前,我查过你的资料。”
顾锦言望着她,没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你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家庭情况太复杂了。我不怎么擅长应付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倒是顾锦言没猜中的。他的面目柔和了几分,“这是给我判了死刑了?”
邬清笑着摇头,“不至于呀。哪能一棍子打死呢。”
在这之前,顾锦言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凡对方是自己不讨厌的人,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同何可人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在实实在在要付诸于行动的时候,依旧感到悲伤和空虚。
组建家庭,有着正常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这样做就不会让何可人感到负担。他也只能倾尽一切去做吧?
吃过饭,顾锦言提出送邬清回去。邬清也没拒绝。顾锦言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身边的邬清,“要不要去看电影?”
邬清抿着唇,想了一会,才说,“也好。最近刚巧有部想看的电影。”
顾锦言开车去了电影院,买了影票,西瓜汁和爆米花。邬清捧着爆米花,坐在他的身边。电影还没开场,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都是甜蜜的小情侣。顾锦言倒觉得自己与这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身边,邬清一脸坦荡,吃着爆米花。
电影讲的也不过是两个受过伤害的人互相取暖的故事罢了。电影的结局也是男女主角终于走出过去的伤痛爱上了眼前之人,走到了一起。
顾锦言看着,总觉得,这电影不过是隔靴搔痒。对他而言,就连安慰的作用也没有。在电影散场,人群纷纷往外走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得到救赎。
从影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邬清背着包,“我还有事,就先走。”
“我送你吧。”
“不用,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要是路上堵车,还不如走得快呢。”
她这么说,顾锦言也就没再坚持,只嘱咐路上小心。看着邬清渐渐远走的背影,他脑袋一片混沌,停了好一会,才上了车。
他的人生只能够这样了。
为了让你不再感到任何负担,而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晚上,邬清主动给他电话。顾锦言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犹豫了片刻,才接了电话。
“本来,周延想和你说。但既然是你和我相亲,我觉得,还是由我自己来和你交流比较好。”
邬清说得直白。这坦诚,反倒让顾锦言有了罪恶感。他握着手机,走到露台上,看着窗外的月华如水,“我想我也必须跟你坦白。对我来说,婚姻只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电话那头,邬清反倒是笑了起来,“我也正准备跟你说同样的事。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也是有共识了。我并不讨厌你,所以,要不要交往看看?”
顾锦言的心底里一丝涟漪也没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
他张开嘴,冷风灌进嘴里,灌进胃里,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那么,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好。”
顾锦言挂了电话,依旧站在露台边。黑色的天幕上有点点星光。到如今,他所能够依赖着活下去的,也只有回忆。
所谓梦想,都早已经葬送在了过往。
那些过去,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也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起白天何可人抱着孩子的模样,迟一一白白胖胖的,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小斗篷。母女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格外和睦,却生生刺痛了他的眼。他不知道,何可人是否有遗憾。可是,对他而言,每看一次,都会痛一次。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本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正出神呢,外头响起了门铃声。顾锦言这才回过神,往屋内走去,刚打开门,便看见沈君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
“我缺个酒友,就过来找你了。”
“在这边喝?”
“我寻了个好地方。临河而建的独栋酒楼。要不去那边?”
顾锦言也没犹豫,便同沈君一道出了门。沈君的心情今天似乎不怎么好,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电台里,在放着老旧的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老到以后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如此的不合时宜。
顾锦言和沈君,一同陷入了漫长而久远的沉默中。
沈君口中的酒楼,顾锦言自然是知道的。尹明安手下的业务,但事实上,一直在打理的,反倒是何可人。房子有一半是建在水中的。坐在窗户边上,俯身就能触到水面。
顾锦言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君,“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有吗?”
“有。全写脸上呢。”顾锦言给自己的酒杯满上酒。
沈君低头看着手边的酒杯,目光有些飘渺,“也没什么。都是小事情。”
顾锦言也就没多问,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转而看着外头漆黑的湖面。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额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黑漆漆的夜景,使她想起了很多沉寂已久的过往。她低低叹了口气,“我昨天,遇见何可人了。她领养的那个小女孩,长得很好。”
“嗯。”顾锦言低低应了一声,那声音微不可闻。
“都过去三年了。别再陷在回忆里了。”沈君的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就散。
窗户是开着的,湖面上的风吹过来,有些凉。那些冷意,从每一根毛孔里往里面钻。这一刻,那些过往,在这阵阵寒意中益发清晰起来。
顾锦言将被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才回答说,“我明白。”
但是,世上的很多事,大抵都是明白是一回事,能真正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对他而言,做不到,也无关紧要。他本就没有执念。就这样过活,也没什么干系。只要活着,就好。只要不成为她的负担,就好。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执念了。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额心,举起酒杯,微微摇了摇,“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我今天刚见过。”他的语气格外平淡。
“?”沈君一脸惊讶。
顾锦言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我们准备交往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可是沈君看着顾锦言,却怎么都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喜悦。眼前,顾锦言不悲不喜,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这人世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这一刻,沈君突然觉得,或许,顾锦言的心,已经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他活着,仅仅是因为,她不愿他死。
仅此而已。
这一晚,顾锦言没喝多少,倒是沈君喝得有点多。周季尧来接的沈君,顾锦言站在酒楼的门边,看着周季尧的车绝尘而去。
晚风很凉,吹在身上,叫人多少清醒了些。
他没喊代驾,自个开车去了护城河边。他将车停在河堤上,摇下了窗户,冷风往里头灌。他揉了揉额角,侧脸看着窗外的景致。
这条河,曾经见证了他和何可人的十年,也曾经,见证了何可人是如何失去了她腹中属于他和她的孩子,是如何,丧失了成为母亲的权利。
顾锦言就这么呆呆坐着。
依稀之间,仿佛又看见往昔,那时候,他和她天真的以为,这世界,再糟糕不过如此,只要彼此牵着手就能勇往直前。多么的……天真。
我不曾有力量,将你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拉上来。这是我的罪孽。
顾锦言隔日清晨,是在车子里醒过来的。身子都已经发麻了,稍稍一动,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四肢百骸里,在骨骼里钻,啃噬着,毫不留情。
他忍着那痛楚,调整了一下姿势。
远处天边,太阳刚刚升起来。热烈的红色渲染了整片寂静的天空,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河堤上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
电话在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
“哥,我到机场了。”何昕言的声音比往日多了一丝沉稳。
顾锦言看了一眼液晶屏,才想起来,今天是何光耀的忌日。他收回目光,启动了车子,“我去接你。你在机场等着。”
等顾锦言赶到机场的时候,何昕言等得有些急了。她迅速上了车,将背包放在自己腿上,往后靠了靠。
“先去海边?”
何昕言点了点头,转过脸看着窗外,“得先买束花。妈还是不肯过来。”三年了,不管她怎么说,母亲自始至终都不肯再回清河城。
顾锦言目光暗了几分,发动了车子。
何昕言将窗户摇下一点点,“哥,我恋爱了。”
顾锦言看了她一眼,微笑,“什么样的人?”
“以后带过来见你,就知道了。”何昕言卖关子。
“妈知道吗?”
“知道。来过家里好多回了。你一直没回宁江,所以不知道。前几天,他求婚了。我可能年底得订婚了。”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如今,身边自小骄纵的妹妹,也比往日里成熟了一些。
“这种事,你得早点跟我说呀。”
何昕言吐了吐舌头,“叫你不肯跟我们去宁江。”
车子到达海边的时候,顾锦言远远就看见何可人与迟宇新的背影。迟宇新怀里抱着一一,与她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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