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才轻叹一声:“老身信得过你,但老身也知道,有些时候便是你也做不了主。此番之事非同小可,也是贾家生死存亡之秋,老身不敢奢望其他,唯求能让贾家女儿们莫要受辱,至于宝玉和环哥儿甚至兰哥儿他们,老身倒是看开了,大丈夫处世,若是受些磨难,未必就是坏事,……”
不得不说这贾母能在荣宁二府里边镇得住堂子还是有几分智慧和眼光的,单凭这番见识就能略窥一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在贾宝玉这块顽石上昏了头,若是贾宝玉能自小好生打磨,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老太君说得是。”冯紫英恭敬的应道。
“这荣国府怕是保不住了,老身也想过,林丫头左右也是你们冯家的人了,原来贾家不是借了林家二十万两银子来修园子么?”贾母一抬手,鸳鸯已经双手奉出一纸文书,“这是老身当年让政儿写的借条,虽然没有交给林丫头,但是却一直留在老身手上,现在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
冯紫英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这荣国府最后命运多半是要被官府发卖, 但这园子却是借林家银子修起来的, 换了别人也许不好说, 但是林丫头是要嫁给你的,铿哥儿你便可以帮着林丫头从发卖款项里讨回这笔银子, ……”
贾母这般一说,冯紫英也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苦笑着道:“老太君,这笔银子怕是不好讨,朝廷查封发卖,也就是需要银子,不会认可这种借贷, 否则都用这种方式来折抵, 朝廷便别想通过发卖筹款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 “老身也想过这一层, 但如今却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这荣国府充公也就罢了, 林丫头这笔银子也打了水漂了, ……”
“老太君还是莫要太在意这些事情了,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没有这笔银子,林妹妹入了冯家门,难道紫英还能亏待她么?”冯紫英看了一眼低头抹泪的黛玉,“其他几位妹妹, 紫英也是要尽一切力量去帮的, 且看朝廷如何定性吧,……”
要说这几人,探春、惜春是贾政贾敬的女儿,史湘云是孙绍祖已经订亲的妻室,恐怕都很难脱身,就算是冯紫英亦无法替她们脱罪,李纨也一样,其父李守中现在是伪朝礼部右侍郎,便是她出嫁了,但这边却又是贾政儿媳,所以也无法说脱。。
冯紫英这么说也只是宽大家心, 表明一个态度, 具体如何,还只有走着瞧。
至于说这荣国府除了主子们的其他一大家子人,朝廷究竟如何来处置,现在也不好说,如买进来的奴婢仆僮,还有更多的家生子,以及那些和嫡支五服之外的贾家人,都有太多不确定性。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们都先出去,老身再和铿哥儿说几句话。”
众人尽皆讶然,但是都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鸳鸯,以及冯紫英。
“紫英,你给老身撂个实话,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单刀直入,语气却格外平静:“老身都七十多了,时日无多,但贾家却不能在老身身上灰飞烟灭,贾敬之事,老身无以置喙,那是他们宁国府当家人的选择,但政儿老身却是知晓的,他断无此胆魄会去当什么光禄寺卿,所以多半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此事老身还希望铿哥儿你能帮着你政世叔分辨, ……”
冯紫英正欲解释,贾母却挥手制止:“老身不是说要让你现在就要去朝廷分辨, 现在朝廷也不会听这個,荣国府抄家也好, 发配也好, 怕是躲不了,但日后呢?待到朝廷讨伐江南结束,势必逐一清理,若是政儿真的是被人逼迫如此,那还请铿哥儿帮忙还政儿一个清白,也算替贾家留一份希望,……”
冯紫英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才道:“紫英也以为以政世叔之为人,怕是不会主动去做伪朝的光禄寺卿,不过日后就算替政世叔还了清白,但贾家牵扯面太广太深,如您所说,贾敬,王子腾,李守中,以及牛家那边,甚至还包括史家这边,这却都是难以辩脱的,所以……”
贾母黯然神伤,她也知道就算是贾政之事能辩清,但贾敬也是贾家一脉,还是长支,王氏是王家嫡女,李纨之父却是心甘情愿为伪朝礼部右侍郎,自己那侄儿史鼐更是反叛大将,宝玉媳妇也是牛家嫡女,重重关系都和伪朝重要官员密不可分,这荣国府这边如何能脱罪?
谷陡 但贾母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都绝望放弃,否则整个荣国府这一支就真的要烟消云散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贾家保留一份希望。
“铿哥儿,老身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难以辩脱,老身只希望政儿之事能让朝廷给一个清白,这才能替贾家留一份希望,……”见冯紫英似乎还没有明白,贾母又继续道:“政儿年龄已大,老身当然不指望他,但环哥儿和兰哥儿呢?他二人都是读书种子,若是政儿之事不能还个清白,那怕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科举之路都会被阻绝,那贾家如何还能有希望?”
原来如此,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贾母考虑的周全细致,虽说贾家牵扯甚广,但是对于贾环贾兰来说,贾政之事才是最核心的。
只要贾政之事能脱罪,那么起码贾环贾兰就能保留有一份科举出身的机会。
毕竟其他人犯事都非贾环贾兰的至亲,便是要受些牵连影响,但也不至于堵死出路。
微微颌首,冯紫英也终于点头:“老太君所言甚是,紫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环哥儿和兰哥儿都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便是宝玉,我也会尽力,……”
贾母倒是很郑重其事地摆摆手:“铿哥儿,老身虽然疼爱宝玉,但是此番却不是考虑宝玉的时候了,贾家要留存,还得要落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只要他们二人能熬过这场劫难,宝玉自然能得以庇护余荫,这期间宝玉便是受些磨难,那也是值得的,所以还请铿哥儿把心思放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当然,琮哥儿如果能有机会,也请帮一把。”
先前一直没提贾琮,也足以说明这位老太君对自己的长子贾赦有多么不满,恨屋及乌,当然这也是因为贾环和贾兰读书似乎更努力,但好歹也是贾家一脉,这时候总算是想到了。
“老太君言重了,便是您不提这些,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冯紫英点点头。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如此,老身委实无以为谢,老身听闻铿哥儿颇为看得起鸳鸯,她也跟了老身这么多年,论品性论做事,不是老身夸口,都是一等一的,原来老身留着她,也就是图个放心,让她替老身守着家里这点儿家当,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老身想把鸳鸯送给铿哥儿,别的不说,替铿哥儿你管个内宅,还是能胜任的,……”
贾母目光落在已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鸳鸯身上,探手在鸳鸯头上摩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身也耽误鸳鸯这么些年了,鸳鸯你也二十了,换了别家,早就打发出嫁或者许给家里主子收房了,今日你能跟了铿哥儿,也算是老身的一份安慰了。”
“不,老祖宗,鸳鸯不走,打死鸳鸯也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您这会儿要撵奴婢走,不如让奴婢去死,……”鸳鸯跪在贾母面前连连叩头,连额际都红肿起来,看得冯紫英都心疼。
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摸着鸳鸯的头,连连摇头道:“鸳鸯,……”
冯紫英知道贾母也许的确是一番好意,但是这却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这将陷鸳鸯于不义,让鸳鸯在贾家的名声顿时大坏,而且以鸳鸯的心性,只怕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
“老太君,紫英的确喜欢鸳鸯,也愿意要鸳鸯,但是现在却不合适,鸳鸯也不会接受。”冯紫英微笑着道:“不如这样,您的感谢紫英接受了,便是鸳鸯的身契处理了便是,算是我的人了,但还是让鸳鸯陪着老太君,一直到鸳鸯觉得心愿已了,才来我那里便是,您看如何?”
贾母眼睛一亮,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看样子鸳鸯却还没明白过来,“日后若是荣国府这边有事儿了,鸳鸯就算是冯家人,但要报恩跟在老太君身边帮忙照拂,也能传个信儿递个话儿什么的,……”
鸳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喜又惊,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二人,贾母也终于点头,眼底却是一份欣慰满足:“还是铿哥儿你想得周到,贾家欠你太多,唯有看迎春和黛玉她们来好生报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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