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慢慢笼罩在三道岭时,一行人终于到了。
三道岭位于柴沟堡和永加堡之间,虽然距离永加堡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但是这山路上要走这二十里却不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夜色渐近的情况下,就显然不合适了。
三道岭也不是荒郊野岭,一样也有一个小驿站,也有一处可供打尖歇脚的茶饭铺,只不过看一看这规模,顶多也就能容纳一二十人,就别指望这一大堆人都能挤进去了。
冯紫英他们到的时候,打前站的人已经在茶饭铺里占了几个位置,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不过小驿站显然没法容纳这么多人,这主要是供来往驿卒歇脚换马用的,并不为来往官员客商提供住宿,甚至连提供热水饮食都只能依靠旁边半公半私的茶饭铺。
“这茶饭铺就是驿卒的家人开的,勉强能提供一二十人饭食和热水,其他就不行了。”吴耀青漫不经心地向着冯紫英介绍,“这驿站没法住人,比狗窝牛圈都不如,大人和家眷就只能在这里露营了。”
“凑合着过一晚吧,这夜里再往前走,山道崎岖,不小心车轱辘坏了,堵在路上,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冯紫英也大大咧咧插着手,四处打量着道。
驿站旁是略显狭窄的一片空地,正好能让马车停下,十余辆马车呈一条弯月状停下,眷属们都陆续下车。
冯紫英很清楚,对手感兴趣的只是自己,对于自己的家眷毫无兴趣,所以在周围都是警戒的护卫情况下,这帮人不会如此愚蠢的贸然行事。
看上去自己和吴耀青都是疲倦不开,都想早些安顿好,就早早歇息,不过只有冯紫英清楚,在此之前,吴耀青他们已然提前对这里进行过踩点了。
这里应该是到永加堡之前最适合行刺的地段了。
北面是崎岖险峻的山岭,但是距离一到还有一道坡坎,大概在二十步之遥,而南面则是一个十余步的缓坡,紧接着就是一处嶙峋的险谷。
这种地势在太行山中很常见,大同盆地周围都是这种地形,只有这种谷地才是进入大同盆地的最方便要道。
北面山地便是藏匿十个八个人也毫无难处,葱茏的灌木杂树将看似险峻但其实对于习惯于山地或者说有些功夫的人来说却毫无难处,而且沿着两侧还有几处凹陷的地段,也都是草木茂盛,正是藏身的好地段。
如果换了自己要行刺,也应该选择这里,因为既容易藏身潜伏,同时借助夜色也很容易隐匿靠近,这驿道两边太不利于警戒观察了。
既然要给对方一个最“完美”的行刺机会,冯紫英自然就要把各种姿态做足。
警卫一样早早就摆开了,一行护卫沿着南北两侧的山地和沟谷进行了搜索,以期清楚存在的隐患可能。
当然这种有些近乎于流于形式,毕竟天色已暗,这样的搜寻能起到多大作用,也就只有自己哄自己了。
篝火点燃起来,将整个驿站四周照得透亮,马车周围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
冯紫英站在马车的阴影里,和吴耀青似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还有一个女子站在一旁,也在插话。
一百二十步开外的一处地沟灌木丛中,两个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其中一人的千里镜正在慢慢挪动,以求能有最好的视觉效果。
“看样子他们要准备休息了,不去驿站里,应该就是在马车里休息。”举着千里镜的男子躬身如弓,匍匐在沟坎上,小声地道。
“那驿站我们都去看过两次,根本没法住人,一二人也许能勉强凑合,他们这么多人,怎么住?想都能想到,而且姓冯的养尊处优惯了,听说还无女不欢,哪里会住那等腌臜之地?”另外一人看不清楚远处,只能听自己同伴介绍情况,回答道。
“呵呵,他要真住在那小屋里,咱们还真不好动手,这在马车里就要好办许多了。”举着千里镜的男子阴笑道:“我就不信他的马车能装铁板钢框,你注意到那车辙印子没有,和其他马车并无二致,哼哼,……”
对自己同伴的判断,另一名枯瘦鼠须的汉子还是很信任的,这一路行来,物色了不少动手的地方,最终还是选择在了这里。
从各个角度来说,这里也的确是最适合的动手之地。
两边都有适合藏身的地方,对方护卫虽多,但是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没法一一搜寻,这就给了自己一行人的机会。
至于说对方以马车为屏障居于高处,居高临下,能够对周围三十步之内出现的威胁一览无余,看起来的确是个好的露营地。
但是此番自己一行人却不是那等要靠近才动手,这却是对方的一大失策了。
“篝火太过密集,我们根本没法靠近,……”迟疑了一下,鼠须男子皱起眉头:“强弩的威力还是最好要靠近到五十步之内,最好是三十步之内才能达到极致,……”
伙伴的担心让举着千里镜的男子也点头认同:“嗯,如果有重型火铳就好了,只可惜蓟镇军中的重型火铳看得太严了,每天都要检查,根本没法偷出来,否则直接就可以在这里架设射击了。”
“哼,哪有那么容易,重型火铳用于这种射杀准头不行的,只适合两军对阵中大规模密集攒射,这等刺杀,还不如强弩好用。”鼠须男子不以为然,“而且夜里点火,很容易被发现,……”
“行了行了,你就会和我抬杠,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是只有用老办法,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从那边发起攻击,吸引他的人的注意力,我们从这边下手。”放下千里镜,男子目光深沉:“这一次不能得手,恐怕就难了。”
“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也可能对姓冯的动手么?”鼠须男子突然问道。
“能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我们甚至连那帮人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当先男子摇头,“大少主对这个姓冯的极为忌惮,总觉得这厮会给咱们白莲教带来大麻烦,据说连丰州那边都有些犹豫不决,有些不太愿意下手的意思,所以少主之前也派了几拨人来刺探,都觉得不太好下手,防范太严,所以才拖到这里,再过去就是大同镇了,那里是姓冯的老家,只怕更不好下手,只能在这里了。”
前面刺探的人都发现了有几拨人在盯着姓冯的一行,这让己方也更加谨慎,一时间也搞不明白究竟是和自己一方目的一样,还是存着别样心思,就这么一直耗到这里,才算是下决心要动手。
“听说大少主他们在永平府那边吃了这个姓冯的大亏,被逼得离开永平那边来了京师,结果这厮又到了京师,如跗骨之蛆一般死咬着我们白莲一脉不松口,所以大少主才动了怒。”鼠须汉子卖弄着自己的消息:“我是听郑头领说的。”
“哦?”当先男子一愣,然后点点头:“那可能就是差不离了,难怪大家都讳莫如深,原来还有这个原委在里边。”
就在二人商议着如何下手的时候,就在二人下边沟谷中不到二十步开外,还有两个人却在观察着他们两人。
“有点儿意思,还有千里镜,难道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身材单薄但肩胛高耸的男子如同蝉附一般贴在一处山壁上,而另外一人则是攀附在沟谷崖壁的岩松上,正在仔细打量着:“不好说,现在千里镜在北边军中已经日益普及了,不过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行事做派也不太像是军中出身。”
“这怎么能看得出来?都是不怀好意,难道还能露出堂皇之气?”单薄男子哂笑,“草莽之气未必就差了,如果这帮人不来插一脚,我们今天恐怕还得要灰溜溜地走人,但是他们来人不少,或许我们还可以浑水摸鱼试一试。”
“你说什么,我们要动手?”伙伴一惊,“这如何能行,上边儿并没有要求我们刺杀冯铿,只让我们来盯着,看看又没有机会,……”
“也没说不能刺杀他,否则让我们盯着看有无机会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把他绑了押回南京做人质不成?现在冯唐在山东攻势如虎,牛大人和孙大人他们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冯唐只此一子,而且冯铿还没有儿子,只要杀了他,冯家就要绝后,冯唐必定心神大乱,西北军若是没有了冯唐,谁能压得住场面?只怕立即就要分崩离析,陈继先这个墙头草只怕就能转向我们了,……”
被伙伴的话给问住了,畔在岩松上的男子迟疑了起来。
他们此番前来的确是肩负任务,但是却不是刺杀冯紫英,而是要择机而动,根据情况来决定。
他们这一大帮人在京中盘桓已经一两个月了,但是始终找不到头绪,上边给出的任务也很模糊,只要能制造混乱,扰动朝廷军心民心之事皆可,但从哪里着手,一帮人却争执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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