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宫。

        外头的烈日刚刚落下，只留下了天边一抹鹅黄色的云层，金灿灿的，照着整个殿宇辉煌无比。

        这时，一位身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女子，脚步匆匆朝着殿中走去，神色中带着几分急切，未及细想便径直穿过了层层轻纱幔帐，踏入了金碧辉煌的殿内。

        太后正端坐于凤椅上，瞧着来人如此莽撞，眉宇间多了些不悦之色，一只手轻轻扶额，显得十分烦躁无耐。

        心中开始想着，让这不谙宫中规矩的宫女领教一番何为宫廷礼数，正欲开口训斥，未料对方竟抢先一步。

        只见那位宫女，虽面带慌张，但言辞却异常清晰有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事关重大，故斗胆擅闯，望娘娘恕罪。”

        言罢，她微微欠身，低垂着头颅，静待太后发落，眼神中浮现着些忐忑。

        太后闻言，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似乎对突如其来的“要事”产生了些兴趣，但面上依旧威严，缓缓放下扶额的手，目光扫向身前的宫女。

        语气极其无奈道：“何事？”

        “禀太后！养心殿陈公公告知奴婢，陈大夫前往养心殿没多久，便惹恼了皇上。随后被皇上下令贬为通判了，具体职务日后再议！”

        宫女说完，心中微定。

        太后闻言，刹那间，她的身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之中，思绪万千，纷乱如麻，却又似乎空洞无物。

        手中的佛珠，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映衬着她眼睛里头复杂难辨的神色。

        佛珠的光泽在殿内的烛光下微微闪烁，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焦躁不已。

        而立于太后身侧的陈家子弟，脸色在瞬间经历了剧变。

        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此刻迅速变得一片铁青，双眼也被突如其来的慌乱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太后，然而见到的是太后愕然陷入呆滞的面庞，当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要知道父亲陈大夫可是朝廷上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官员，甚至在大部分官员眼中还有着拥戴之意，本以为父亲对皇上来说十分重要，是稳固朝政的不二人选，又有着太后这一层关联，应当是极其受到爱戴的。

        没想到只是因为谏言几句便被皇上贬了，还是极为吃力不讨好的类型。

        通判说好听点是辅助知府政务，说不好听的就是被皇上排到人家手底下当下属使唤。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在皇上心目中，压根就并未将陈家彻底放在心上，不过是为了成全太后身为其母亲的一点补偿。

        甚至若不是有着太后这层关系，说不定连通判都当不上。

        偏偏陈家以为自己在皇上心目中有着极为高的地位，难料竟是如此的不着调！

        顿时，他感觉到整个人的世界都崩塌了，原本心中燃起的重重信仰都化为了灰烬。

        他整个人有些慌乱，脑海已然空白一片，便见其朝着太后跪了下来祈求道：“还请太后给我陈家做主！”

        他语气中满是哀求之色，原先埋在心底的那一丝傲慢消失无踪，仅有恐慌和无措。

        太后听到宫女的禀报，整个人也是差点晕倒在原地，须知陈家能有人坐上大夫的位置，还是她向皇上开口求来了。

        如今他们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妄想，竟然断送了这等仕途。

        简直是可笑至极。

        但是她又不能全然不管，毕竟她如今跟陈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

        “此消息已经传到哪里去了？”

        太后冷声思虑了会，语气有些沉重地朝着一旁的宫女说道、

        “奴婢也不知。是养心殿公公告知奴婢，让奴婢快些找到太后，说明缘由。”

        宫女说完，看向太后狰狞的目光有些惧意。

        她已然许久未曾见过太后显露出如此表情，严肃中又满是威严。

        太后闻言，深深地看了宫女一眼，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番想要劝皇上收回成命怕是难了。”

        “奴婢已将已知的事情告知了。奴婢告退！”

        待宫女出去后，陈家子弟又恢复了一张惨相模样，太后则是一脸嫌弃地盯着这位，扬言可是要做天底下最尊贵家主的陈家子弟。

        总是喜欢吹嘘，但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便又无法发挥作用。

        真的是光有幻想，一点能力和胆识都没有。

        这等人倒是成了陈家日后的继承人，可以说陈家已经在这一步上落后于其他家族很长一段距离了，偏偏陈家人还不自知。

        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她时不时的帮衬，还不知陈家人如今落得什么样的场面。

        就连他们自认为绝顶聪明的皇后，最后也被禁足剥夺了凤册凤印，沦为了一尊空壳。

        当然，皇后沦落至此也怨她，若不是她为了让皇后拥有嫡子，对深受宠爱的贵妃楠香下手，皇后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一切都是她小瞧了贵妃楠香，也高看了自己和皇后。

        只是若她当时不为皇后拼一把，日后哪里还有这等机会？

        偏偏皇后肚子又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跟在皇上身边这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然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听到了吧？这便是你们在皇上面前随意说话，不考虑清楚局势的后果。”

        太后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好似早就预料到了结局。

        “我们错了。还请太后再帮我们一次吧。父亲被贬，整个陈家都会受到牵连的，陈家唯恐陷入不易的境地。”

        这位未来陈家家主哭红了鼻子，然而坐在卧榻上的太后好似置若罔闻，没有听到般，闭着眼睛思虑着什么，并未回话。

        不停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一时间殿中响彻着佛珠串撞击发生的脆响。

        她手中的佛珠串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条了，好几次她实在是过于恼火便将手中的佛珠串给弄断了，最后还是内务府派人专门送来才弥补了她手中的空缺。

        “哀家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自己解决，找谁都好，不要来找我，这样我们还能凭借着这点微薄的血缘上的联系，日后相互帮扶。第二便是哀家最后再帮你们一次，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哀家跟陈家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说完后，目光扫向了跪在身前的陈家子弟身上，想要等待其回答。

        陈家男子思虑片刻，很快便作出了选择。

        “禀太后，我选择第二条。”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好似做出这个选择要了他老半条命似的。

        其实他也是在赌，在赌太后心软，即使此时如此说，日后只要他们多番哀求，或是真的到了绝境，太后应当也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太后这些年来帮衬陈家了不少次，如何能撇清关系？

        ……

        景仁宫。

        乌云出现后，宫楼投射下了浓重的阴影，寝殿的温度越发温和起来，微风吹拂时又多了些凉意。

        “眼皮子怎么一直在跳？”

        皇后陈氏捂着惴惴不安，总是闷闷的心口，好似即将有何重要事情发生似的，让她整个人冷静不下来。

        口中念叨的佛经也是越来越杂乱无章。

        “彩芝！”

        她有些烦躁地朝着外后唤了声，很快彩芝便步履匆匆，带着些新的糕点走进殿中。

        “娘娘！”

        彩芝将糕点放在案桌上后，便朝着皇后轻微蹲下。

        “今日皇宫可有发生何事？”

        “禀娘娘！两个时辰前，老爷进宫了！”

        彩芝说着眼底略微闪躲了下。

        “父亲入宫了？”

        皇后心底开始浮现些慌忙，从今日她得到的消息，这次父亲入宫必定是为了立太子一事。

        “可是发生了何事？”皇后看着身前婢女脸上的欲言又止，有些焦急起来。

        “老爷触怒了皇上，被皇上降为通判了。”

        “什么？”

        皇后陈氏当即将手中的书卷摔落，啪嗒一声，响彻了整个空荡寂寥的佛堂。

        “老爷他被贬为通判了？”

        听到彩芝的再次回复，皇后陈氏终于是坐不住了，迅速从地面上将书卷给捡了起来，双手有些颤抖，好似拿不稳这薄薄的几张纸张。

        “可是父亲说了错话？”

        彩芝并未回答，而是朝着皇后轻微点头。

        “只是说错话，没必要贬为通判吧？”

        皇后不由地想到，毕竟陈家在皇宫有太后，还有她这个皇后，皇上多多少少会给些脸面。

        可是皇上二话不说便直接贬了。

        当然皇后也能想到，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巩固近日有些轻微变动的朝政。

        而陈家也过于愚蠢了，顾宸煜成为太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这陈家家主还去触碰皇上的霉头，这不跟主动找死差不多吗？

        “太后可是知晓了？”忽的想到了心头权柄最重的一人，她沉声询问道。

        “已然知晓。而且太后在少爷的哀求下，毅然前往了养心殿求情了。”彩芝悠悠说道。

        “太后怎么也跟着胡闹？这不是明摆的皇上心情已经不好了吗？还凑上去！”

        皇后叹气出声，心中开始祈愿皇上对太后不要发怒，她不希望所有跟她有关的人再受牵连。

        如今楠香在皇宫的地位在膝下皇子成为太子那一刻，变得更加稳重了，就差她身上这个皇后之位，便可坐拥整个后宫。

        她们陈家如今能做的便是稳健发展，此时是最不能轻易出头的时候。

        ……

        养心殿。

        灰暗的天空飘来了越来越厚重的阴云，好似在下一刻就要降下雨水。

        太后乘坐着步舆来到了养心殿前，随即在春桃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刘胜见着太后的辇驾前来，当即朝着殿中通报。

        当太后走到殿门前时，刘胜刚好前来传唤。

        她本以为皇上会跟她周转一番，但没想到皇上直接跟她摊牌了。

        走到殿中的太后，眼见着顾俊深正在案上书写着什么，面色倏然一变。

        “深儿！”

        “朕知道母后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过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陈大夫已经触碰到了朕的旨意了。”

        顾俊深听到声音轻微抬头，眉目幽深，带着些淡漠疏离，让人瞧着忍不住心生畏惧。

        “难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你想让我们陈家被全北朝人嗤笑吗？”

        太后说着，欲要上前，没想到被顾俊深充满怒意的眼眸瞪了一下，硬生生将她给吓退了。

        “皇帝，你身上可是留着陈家的一部分血！”

        太后被这一双凶恶的眸子瞪了下后，顿觉有些心痛。

        终究是她老了，顾俊深敢顶撞她了，若是放在从前，他哪里有这种勇气？

        “母后请回吧！陈大夫违抗朕的旨意。贬为通判已经是看在母后面子上了。若是母后再苦苦相逼，这陈通判也不必做了。”

        顾俊深语气中带着些淡淡威严。

        语气疏冷，让太后难以捉摸的同时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看着如此冷漠的顾俊深，太后恍惚间产生了些错觉，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会的，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都死掉了。’

        太后极力否认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努力将脑海中出现的念头销毁掉。

        她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嬷嬷春桃，从对方眼眸中得到了肯定答案后，她打算动用感情牌。

        “你伯父不过是谏言几句，何至于让你做下如此惩罚？”

        “儿臣也无奈，只是陈大夫喜欢出头。朕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陈大夫如今敢随意向他谏言，下一次莫不是直接向他污蔑某位官员的罪证了？

        往年其做出的许多荒唐事，顾俊深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涉及未来储君，岂是他一个大夫能够随意攀扯的？

        还撤销旨意？朝堂大半的官员都已应允，不做回复的也默认了，唯有这陈大夫不知死活，前来胡扯。

        将如意算盘打在储君位置上，只能说是他不想活。

        而且他如此也是想要做给那些背地里不同意的官员看，这便是反抗他的下场。

        顾俊深知道太后明白他如此做的用意，只是对象变成了陈家人，她心中不好受，想要动用太后的权柄干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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