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奶奶,你说什么?”我猜到吴婆和我说的事情,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但我完全没料到,她竟然抛出这样一块猛料:“什么叫……什么叫我也死了一次?”
“娃儿,我和你说完,你就知道了……”
吴婆说,当时我母亲下午四五点钟将要分娩,因为同在一个村子,所以我爸早早的就把吴婆给请来了,一直都在等。吴婆替我母亲接生的时候,才发现可能有胎位不正之类的问题,结果从下午四五点熬到天黑,都没能把我生出来。
我爸急得要死,但是又帮不上什么忙,在外面团团乱转。吴婆鼓励我母亲,再加把劲,把孩子生出来就没事了。
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灯将灭又未灭的那一瞬间,吴婆猛然看到屋子里面好像有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吴婆用两只手比划着:“身上披红挂绿的,好像刚从戏台子里跳出来的一样……”
当时吴婆只看了一眼,灯就灭了,过了不到半分钟,灯又亮了起来,但屋里什么都没有了,吴婆虚惊一场,觉得是自己眼花。
后面发生的事,和我长大之后听到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吴婆说,等屋子里的灯又亮了之后,她继续接生,但这次遇到的是很危险的难产,结果,母子双亡,母亲生下来的是个死婴。
“死婴?”我突然开始怀疑吴婆的讲述了,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吴婆作为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她说的话应该可信。可事情偏偏发生在我身上,如果按照吴婆所说,我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
“真的是……真的是死婴……”吴婆解释道:“我接生那么多年了……这些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母子双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接生婆肯定有一部分责任,所以当时吴婆很心慌。在我刚刚出生时,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小脸是紫的。
但是,当时我的一只手里,攥着一样东西。
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但吴婆真的是看到了。这件东西被吴婆拿了出来,随手就装进兜里,然后忙着救人。
然而,母子两个人都救不活了,吴婆很沮丧,也很害怕,甚至不敢出去见我父亲,她害怕父亲在暴怒之下失去理智,会出手伤人。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瞒又瞒不过去,吴婆硬着头皮,把消息告诉了一直在院子里等候的父亲。
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听了吴婆的话之后,眼圈立刻红了,却没有怪罪吴婆。吴婆松了口气,就跟父亲说,要准备白事,因为在我们老家那边有个风俗,婴儿死在胎中,或者刚出生就死了,会有很重的怨气,这种白事不能跟普通白事那样去办,过程很麻烦,还要找人来做法事超度。
办这种白事,第一步就是把死婴包好,然后先放到家门外面去,用炉灰洒一个圈,把死婴圈在里头。死婴不能跟大人一样过头七,大人的灵棚摆上之后,死婴就要烧成灰,装到小坛子里,封好口,用红布包起来。
但是父亲不肯把死婴丢到门口去,吴婆就劝他,乡下的老话都说,死婴不丢出去用炉灰圈着,就会认准家门,以后要到家里来惹事。父亲跟吴婆说,孩子终究是他的孩子,生也是,死也是,即便以后有什么事,他也认了。
吴婆劝不动父亲,就帮忙到邻村去找人拉棺材。邻村有个木匠,附近几个村子里死了人,都是去找他买的棺材。
连夜到邻村去拉棺材,一来一回最少得四个小时,吴婆大概是晚上十点多去的,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送棺材的人放下棺材就走了,吴婆帮着把棺材擦了擦,但棺材还没擦完,她就听见屋子里有孩子的哭声哇的传了出来。
吴婆和我爸赶紧跑回屋里看,看见生下来就断气的婴儿,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活了过来,哇哇的哭,哭的很有劲儿。
吴婆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婴儿活过来,终究是个好事,她又劝父亲,说大人虽然没了,好歹留下个孩子,心里也有个指望。
父亲平时就不善言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求吴婆,不要把今天这件事给说出去,如果村里人知道了,一定会说闲话。吴婆答应了,而且的确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从来没把事情告诉过任何人。
再之后,我们家就给我母亲办了丧事,村里人都知道,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吴婆在我家帮完忙,回到自己家洗洗涮涮,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被揣进衣兜的那件东西。这种事情很奇怪,但东西是握在我手中的,就算是我家的东西,可吴婆帮人接生这么多年,知道一些事情,她曾经听一个老前辈说过,但凡孩子出生时随身带来的东西,都是宝贝,是好东西,很值钱。
那两年,吴婆的日子不太好过,家里不宽裕,吴婆本人又有沾小便宜的毛病,所以这件东西,她私藏了起来。
事后,吴婆专门偷偷的找人看过这东西,但是看东西那人估计是个半吊子,吃不准真假,他告诉吴婆,这东西要么价值连城,要么一文不值。如此一来,吴婆心里也没底了,也不知道该把东西卖给谁。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这东西始终没有出手,还留在吴婆那儿。后来,她的两个孩子都在新城那边站稳了脚,家里条件好了,衣食无忧,吴婆也就更没有卖掉东西的念头,那件东西被她放到一个首饰盒里,连吴婆自己几乎也都给忘掉了。
但是二十天之前,吴婆平静的生活突然就被打破了,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会看见一个人。
披红挂绿的人,好像刚从戏台上跳出来的一样,就是吴婆帮我接生那一晚,所看见的那个“人”。
这个好像唱戏一样的人在梦里告诉吴婆,说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吴婆醒了之后,就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件事。现在她不缺钱,也不需要把东西卖了贴补家用,关键是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她没办法跟我们家交代。
吴婆没把东西还回来,那个噩梦愈演愈烈,披红挂绿的人每次都在梦里出现,语气越来越严厉,又过了几天,还伸手掐了吴婆的脖子。
“娃儿……你看……”吴婆哆哆嗦嗦的翻了翻衣领,她的脖子上,竟然有一个淡淡的指印,就好像有人用沾了淡墨汁的手在她脖子上掐了一下。
这一次,吴婆是真的害怕了,她觉得,自己要是还无动于衷,那个人迟早会要了她的命。吴婆以前接触过这些,所以对这种事情很信。人的年龄越大,其实就越怕死,吴婆不敢耽搁了,立刻回村找我。但是我不常回老家,吴婆找人打听,打听到我们家在七孔桥市场有个小店,所以找了过来。
吴婆说完之后,我算是明白了,难怪她死守着小店不走。
“娃儿……莫怪我啊……”吴婆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我当时迷了心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吴婆把这件东西拿走了二十多年,算是很不地道,但毕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还能再说什么?
“娃儿,那东西在这儿,当年我从你手里拿走的,现在原封不动给你送回来。”吴婆小心翼翼的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郑重其事的交到我手里:“东西还给你,这笔账,就算是还清了,我……我也心安了……”
我接过吴婆递来的小布包,暗中捏了捏,但是判断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娃儿……我走了……”吴婆说完该说的话,也没有再罗嗦,颤颤巍巍的拉开虚掩的店门,回头给我打了个招呼。
“我送送你。”我把布包装起来,想要迈步去送送吴婆,但是心里不净,一下子忘记了脚上的伤,右脚一触地,差点就摔倒。
“娃儿……别送,别送……你脚上有伤,在这儿呆着吧……”
吴婆坚持不让我送,我拄着拐,目送她走过这条街,又走出七孔桥市场。
等到吴婆走远了,我转身进店,从里面把门上死,然后才掏出了吴婆留下的小布包。
布包打开的时候,我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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