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回家了,姐姐告诉我已经有人给上一级招工部门告发了,说我结婚并且还生了孩子,应该开除,退工。说是当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又害怕又着急啊,我的父亲一生做事谨小慎微,遵章守法,就是为了女儿的工作做了一件违反原则的事,竟然被小人反映到上级人事部门。
有些很佩服父亲人品的人说,按照常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江至贤在县上曾经将多少学校学风扭转好,又给国家培养了多少大学生,好多他的学生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都很优秀,这样的贡献难道不足以给子女找份很平常的工作吗?!
父亲担心我被解除,就不顾大热天的,骑着自行车,不惜跑了二十公里路,推着车子爬上这个长而陡的土坡,来到厂里,去找他自认为能给他个“人情”的学生傅无恩。并向他求情。
“无恩,智德,你们俩看能不能从你们企业的角度出发,保住我女儿的工作关系,那么我就感激不尽啦!上边我再去说说,不让你们为难!”父亲说话虽然还那么严峻,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目光几乎是在请求他的学生。
傅厂长一副作态的说:“江老师,不是学生我不给你这个面子,这个确实是政策不允许的,上级要查下来,我实在也没有办法啊!”
“这个?无恩……”父亲无语了。
在一旁坐着的任智德是该厂的副厂长,也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他是个品行厚道、豁达的人,看到傅厂长还这么死板,就说:“无恩,江老师的女儿,也就是咱的女儿,咱应该给照顾一下!”
傅厂长皱着眉看看任智德,说道:“唉!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个事,我刚上任不久,如果因为这个事,我违反了原则,那么我怎么给上一级去交代!”
“这个事不是个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结婚生子吗?呵呵!”任智德笑呵呵的圆场。
“哎,这可不是个小事,这样吧,江老师,你先回去,我需要开会研究一下,到时再给你回电话,女子去留开完会再定。”傅厂长说。
“好,那就拜托你,拜托你两位啦!”父亲起身和两位学生握了手。然后走出了大楼。
“那你走好,江老师!”后边传来任智德关心的声音。
父亲回头招了招手。走到厂区大门口时,我看到父亲出来了,就喊道:“爸爸!”
“嗯,小莞,你现在在这儿先呆着,不要给任何人暴露你结婚的事情,明白吗?我到县上再跑跑去。”父亲给我交代着。
“爸,您别跑了,这土坡这么陡的,您骑着车子跑来跑去,天又这么热,不行就算了,我回家吧!”我看到父亲的辛劳很心疼。
“小莞,你不用担心,傅厂长说厂里要开个会再定,你好好上你的班,我走啦!”父亲突然瞪着深邃的眼睛看了一眼我,说完骑上车子走了。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爸爸焦虑的眼神,消瘦的脸庞,我心如刀割,恨自己给父亲带来的麻烦。父亲一辈子不求人,为了我宁肯去求他的学生,而他的学生却不能答应他,给他个“定心丸”,让他焦急万分。我恨傅无恩这忘恩负义的狗屁学生,一点也不念恩师情。在我的眼里,不给父亲面子就是不尊重父亲,看不起我的父亲。
直到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了,我方才转过身来,走进厂区大门,扭头望着去傅厂长办公室的方向,我的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焰,伫立片刻后,继而转身离去。我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念念有词:傅—厂—长!我们走着瞧!我的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冷笑……
几天后,傅厂长和厂班子的几个主要领导开会,在会上,说法不一,各有看法,有的认为婚姻大事每个人迟早都是要经历的,对于企业用人也无大碍。
任智德说:“各位领导,我讲一下,我们都是有儿女的人啦,当然江老师是我的老师,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想说句公道话。再说我们厂是新建企业,这么偏远,有些人还招不来,我们是一个企业,为企业着想,用人在于我们企业内部,所以这件事情不必报上去,我们可以看看江蔓莞本人的工作表现和能力才是最关键的。看看她是否能为企业做出贡献才是最重要的。”
“我认为可以留下江蔓莞!”
“可以留用。”
傅厂长看到会上人员对江蔓莞的留用口径一致,也只好不再追究此事。
我跟没事人似的照样在厂里上下班。
于是我侥幸德免去了一场人生灾难。而父亲心里的一块重又大的石头落了地。
自从我这一批新进厂的女工来到车间以后,原料车间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在一起就念叨开了。建材厂的小伙子多,姑娘少,所以这儿的小伙只要看到有姑娘进厂,就会筹谋着为自己锁定一个对象,然后展开追求。
这天,小伙子陶贝贝和莫力强回到宿舍。陶贝贝说:“莫,你看这次来咱车间的姑娘哪个漂亮?”
“怎么啦?你该不是看上哪一个啦?”莫力强看着陶贝贝,反问他。
“嗯,我还真看上了一个,觉得挺适合我。”陶贝贝有些脸红的说。
“奥,那你看上谁啦?”莫力强不相信的看着他问。
“江蔓莞。”陶贝贝不敢大声,小声说道。
“啊?你看上江蔓莞啦!你的眼头还挺高的。”莫力强吃了一惊,他和江蔓莞初次见面,就对她有了好印象,没想到盯上江蔓莞的人还大有人在哦。
“得了吧,江蔓莞我都号定了,你们两个还是另找对象吧,不要打江蔓莞的主意啦!”睡在床上的萧炵林笑呵呵的喊道。“你们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配得上人家嘛?”
“哎,这可不见得,谁追到手是谁的,嘻嘻嘻,啦啦啦!”陶贝贝是一个蔫不出溜的人,说着还哼唱起歌来。
萧炵林把我要到了配料室工作,这个配料班总共五个人,白班和夜班两班倒。我和费晓霞一个班。
下班后,我和费晓霞穿着工作服,带着满脸的灰尘向厂区走。我的宿舍被调整到厂区最北边的那一排宿舍。我们两人一边下坡一边说着话儿。
“我在这来了快半个月了,还没有回家,哪天休假我回去一趟,晓霞,你家在哪儿?”
“哦,我家就在这坡的上面,挺近的。”费晓霞说。
“那你回家挺方便的,我就太远了,看来要和这土泥巴一直打交道了,要进城没希望啦!”我有点伤感。
“蔓莞,你这么好的条件,在这儿上班都可惜了,你本来是城里人,到这土旮旯来,我们想出去是没有机会,你怎么偏偏就往这儿钻?”费晓霞不解的问。她黄黄的皮肤,短短的头发,细细的眼睛,个子高高的。说起话来很真诚。
我看了一眼费晓霞,冷笑了一下,说:“哼!咱没有关系啊,当权者又不是咱爸,招个工都要把人脸看烂!我谁也不想靠,不想给我爸妈添麻烦,如今既然来到这个厂,看来是走不脱啦!干着看吧,一切都要靠自己!”
“蔓莞,我觉得你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说话挺有素养的。”费晓霞羡慕的说。
“怎么不一样啦,我不会说脏话,也不知道脏话怎么说,就连人们经常骂的那三个字,我都从来没说过,不会说。”我坦诚道。
“哦,我就说嘛!你挺有思想的,还有抱负。跟你在一起我感觉能学到很多东西。不像有些女孩子,跟她们在一起,就说三道四,嚼舌头,没有思想。我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费晓霞说着摇摇头。
“奥,真的吗?我也是,特别烦人说是非,太俗!女人也应该有抱负,这个世界仿佛都是男人在把握命运,我们女人同样可以的,只是我们自己不求上进而已,难怪别人会说‘头发长见识短’啊,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嘛!把我们该主宰的事情拱手相让给了男人!我觉得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同样能做到,甚至有时候比男人做的还好!”
我越说越想说。费晓霞越听越觉得我与众不同。她说:“我真佩服你,你将来绝对能干大事,真的!我不是奉承你。”
“呵呵,我只是说说而已,目前在这儿能干什么大事呀,很渺茫哦,把本职工作先干好就是啦!”我自嘲的说。
“只要你有抱负,总会有机会的。”费晓霞鼓励我说。
我没想到我跟费晓霞还这么能谈得来,鼓励的目光看了看她:“我觉得你也是个不凡的人哦,不落俗套,挺善解人意的,你也是高中毕业吧!”
“嗯,不过没上完就回来了,唉唉!”费晓霞一脸忧郁的说。
“那为什么呀?你没有考大学吗?”我问道。
“没有。我最后分心了,不想考了,再说我学习也不是很优秀的。算了,不说了,到宿舍啦。”费晓霞说着去开她的宿舍门。
“哦,就是,呵呵!”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锁子。进门把工作服脱掉,然后拿了脸盆去水房接水。
清洗完毕,我坐在床边,拿起一本书慢慢躺下,靠在叠好的被褥上翻看着。
第二天,车间主任给配料班开会。在主任办公室,薛主任刚说完,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中等个子,身体较胖,却很有领导风范的大脸男人。脸上透出一种很善良的表情。
“吆,任厂长,来来来,坐,喝水。”薛主任热情笑眼,低头哈腰的招呼着,并递上一根烟给点上。
“哦,哪个是江老师的女子?”任厂长说话声音低低的,很浑厚。
“江老师?”薛主任很疑惑。
“哦……”我听到后瞪大了眼睛。
“江蔓莞,是江蔓莞吧!”薛主任看着我说道。
任厂长看到我,亲切的笑了笑说:“你好好干吧,有啥事找我!”
“嗯嗯。”我听了任厂长这句话,想起来了,这就是父亲的另一个学生,任厂长时副的!哦!任厂长还比较知恩感恩嘛,起码这句话人家敢说。我打心底里很感激任厂长。哪像那个傅无恩啊,可恶的要把我开除了,害的父亲在上下的跑啊!
我对这个任厂长油然有了好印象。
薛主任对我说:“哦,江蔓莞,这是咱主管生产的任厂长,好好干,呵呵!”
我不由得笑了。
任厂长坐了一会,问了一下昨天的生产情况,走了。
我和几个工友也都回到了配料工作岗位上。在配料室里。
“萧班长,这会儿配料的声音怎么这么大?”我问。
“这个没事,有时候原料粗就这样。”萧炵林笑了笑回答道。
“化验室怎么也没报过来指标啊?”我又问。
“哦,一个小时多了,你看着仪表指示,我去化验室看看!”萧炵林出门去了化验室。
十几分钟后,萧炵林拿了一张指标表回来了,他将表往桌上一放,说道:“指标正常。”
“哦,那就好。”我看了看报表说。
萧炵林去库里转了一圈回来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她看着我正在低头看那张表,就把书递过去说:“哎,我送你一本书,你好好看看!”
“啊?这是什么书?”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萧炵林。
“是关于怎么样成为一个优秀女人的书。”萧炵林笑着说。他长长的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近视眼镜,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不禁被逗笑了。说:“谢谢你!我下班后看吧。”
萧炵林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只有你才能看懂这本书,因为你有潜力。一个女人不仅要嫁人,而且还要有事业,在工作和做事业的过程中,想要成为一个有权力有魅力的女性,一定要有手段!一步一步走向上层。”
我突然惊愕的看着萧炵林,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可我却想不明白,萧炵林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的前途?
“哦,谢谢你啊!我一定好好看看这本书,不辜负你的厚望哦!”我半开玩笑的说。
“没事,你不用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在这儿太可惜了!”
萧炵林说着,突然一笑。
其实在萧炵林的心里,我是他的一个选择,但是他想到自己肯定是得不到我的,因为自己是农民,而我是城市居民,我不可能看上他的。但是他特别欣赏我,建材厂来了这么多女孩子,要么就是农村来的、太世俗的卷入是非旋涡;要么是城里来的太疯浪,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谈恋爱玩来玩去,没有上进心,没有抱负……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但人很优秀,工作也很负责任,而且聪明好学,有上进心,绝不是等闲之辈。
萧炵林真是看到了我的心里。我想过,自己不可能长期呆在这个工人岗位上的,我在想着怎样才能跳出车间,离开灰尘满天飞,满耳隆隆声的生产区,奔到环境较好,无噪音的厂区工作。这是我要发展自己前程的第一步。
在车间工作只是暂时的。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地位。
时光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1990年的元旦到来了。建材厂要举办一次职工演讲比赛,评出前三名,并为办公室选拔人才。
我看到这个通知后,积极准备,想踊跃一试,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希望挑选上,调动到办公室工作。
但是,在这个厂里,能力代表不了什么,只有世俗的人际关系才能成为拉上桌面的东西,我的这次努力落空了。我的单纯和进取得到的确是失望,但我并没有放弃。
我在不断的寻找机会。
一天,在宿舍里。宿友们聊起天来。中午时分,厂里的大喇叭播出了一篇表扬先进事迹的文章。
宿友A说:“这广播员普通话说得也太差啦!听起来没有抑扬顿挫,死气沉沉的!”
宿友洪宁说:“听说这广播员是办公室主任的侄女,都是有关系意向的。”
A说:“哎!嘿嘿,难怪呢,原来挑选广播员不是播音好不好,而是关系亲不亲,唉!”
我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上次演讲说是给办公室选拔人才,不知都选谁啦!我参加了演讲,看来我的能力还不行啊?”
“江蔓莞,不是你演讲的不好,是你的关系不行,再有能力也要有后台才行。”A说。
“哦,这也太明显了吧!”我有些吃惊的说。
“唉!这些都是裙带关系,办公室主任和傅厂长关系好,人家把她的侄女安排个好岗位易如反掌,听说那广播员要写不能写,普通话又不标准,一天在生活区不铺一点灰尘,多舒服啊!这世道关系决定了一切啊!”洪宁虽然说话不太清楚,但很爱说话,她年龄不大,却有一双爹妈给的漂亮眼睛,瓜子脸,个子不高,她也看不惯厂里的有些事情,所以一吐为快。
“哦……”我听着,下意识的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我想到傅厂长因为自己的事情还装什么不徇私情,什么呀!原来是关系不到位。看来他傅无恩也不是什么坚持原则的清官嘛。那干嘛折腾我的父亲,可恶!真的太可恶了,此时我觉得这个傅无恩更加的恶心!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听到很多关于傅无恩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安排到厂里的说法。
要想翻身,就只有等到这个企业换领导了。
这天在宿舍里,晚上休息时,我问了一下洪宁:“哎 洪宁,这么长时间任厂长怎么不太到车间去了呢 ?”
“你是说生产副厂长任智德吧,早都调走了,你都不知道吗?”洪宁说。
“是吗?我不知道啊!唉,我还说任厂长是我爸的学生呢,准备找他把我的岗位调动一下的,车间灰尘太大了,要不了多久,我的白皮肤就变成黑皮肤了!”我感到很遗憾。
“唉!你不用找他,听说他和傅厂长是同学,弄不到一块去,他没有实权,你找他也办不了事。”洪宁说话很直,听起来很残酷,我觉得调动又没有希望了。
“难道就这样在车间干一辈子吗?”我自言自语。
“我告诉你,有关系就赶紧调到县城去,趁现在年轻,还没结婚,好调动,如果再过几年年龄大了,就不好调动啦!”洪宁说。
“呵呵,那要看有没有机会哦,机会好少啊!”我笑了笑说。
“哎吆,我都困了,睡觉。”宿友A说道。
“好了,不聊啦,睡觉。”洪宁说道。
“睡吧睡吧,我关灯了。”我把压在枕头边的灯绳一拉。灯灭了,她们不再讨论,我久久不能入睡,在想:命运,如何改变!还有小生命,你在家乖嘛?妈妈一上班就顾不上你喽!庭庭以后上学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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