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昔熙三下五除二洗完脸，看到舒乐无精打采地坐着，脸未洗发未梳睡衣未换。“哎，没睡好？”昔熙问。舒乐懒懒地抬眼，很快眼皮又耷拉下去，有气无力地答：“鬼才睡得好。”“为什么？”昔熙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她一觉到天亮，精神抖擞。“不知道。”舒乐懒得解释。“你杀气太重呗！”忻澜开玩笑。这一说，昔熙可来劲了，问：“啊，我又说梦话了？说啥了？”

        忻澜按摩脸颊，看她那急切的样子，只笑不肯答，任昔熙百般哀求。

        “懿雪，懿雪，我昨晚说啥了？”被逼急了，昔熙打开卫生间的门，管你懿雪是在干什么，吓得她尖声惊叫起来，差点光着屁股往后仰。昔熙愣在门口，手扶着门把。“出去啊！”懿雪恨不能起身将这傻姑娘踹出去。昔熙反应过来，连声“哦，哦”地退出去。“关门啊！”懿雪火冒三丈，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鲁莽的蠢货，后悔没有将门锁死。她再无心解决大事儿，匆匆忙忙出来，板着脸站在昔熙面前。想要态度好点，不然大家才刚认识就闹翻，怎么都说不过去。可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冷：“你昨晚要杀的是我，对不对！”忻澜实在憋不住了。刚才昔熙打开门的时候，她就想爆笑，但怕打击懿雪，一直强忍着。可是，别人板脸开玩笑是最好笑的事了。这一笑弄得懿雪哭笑不得，舒乐见昔熙傻愣的样子也笑出来。昔熙挠挠后脑勺，暗想，思维跟不上大部队啊。“好了好了，再不赶紧咱四个都得迟到！”忻澜及时刹车。一听到“迟到”，舒乐“嗖”地跳起，一分钟解决一切，看得昔熙呆若木鸡。懿雪推推她，笑：“呆劲儿还在缓冲啊？”昔熙又是一愣，啥？然后大家又都笑起来。“懿雪，说话直白点，这孩子转不过来。”忻澜打趣道。“哼，江湖中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一剑客怎么可能搞懂师爷嘛。”昔熙作委屈状，又把她们给逗乐了。“昨晚我以为你是刽子手，原来是剑客啊！哎呦喂，大清早到底还让不让人上课了！和你住四年，毕业我非老了不可！”忻澜按按眼角，好像这笑一笑马上能就生出鱼尾纹似的。“笑我不是？”昔熙佯装生气，双手叉腰。懿雪故意说：“忻澜你少笑话人！”舒乐边笑着拿了书包，甩句：“再不走非死不可！”

        懿雪先其他二人出来，径直来到食堂，扫望很久，心里埋怨，刀切馒头、饺子形的包子、油渣渣的饼……简直倒胃口。高三的某天，班主任曾说，你们啊，要珍惜这里的食堂，到大学就理解我的话了。当时她一点都不信，心想大学是多大的地方啊，人多口杂，什么吃的没有？现在她信了，因为人多，所以粗糙。胡乱吃了一点，赶紧去教室。途中，她又犯了愁，F楼在哪？这个鬼地方，楼长得差不离还弄什么字母！像高中教学楼一样连成一排多好，美观又清楚，谁会迷路？她心里懊恼，一幢一幢找，可是一连走了四栋楼，依然无果！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她有些口渴，舔了一下嘴边的汗，然后呸呸呸将其吐掉，暗骂道，那么咸，嫌我不够恶心？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个个神采奕奕，而她一脸倦意。离上课不过几分钟了。她就近问路过的男生：“同学，问一下，F楼在哪？”男生浅笑着指着不远处的一幢楼。她抬头，苦笑，原来楼的一侧都有个硕大的字母标识。谢过他后，逃命似的跑，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迟到，她可不想第一天就万众瞩目。几乎是一口气到2楼，她再无力气多走一步，累得弓着背叉着腰大口喘气。刚要继续走，那指路的男生也到了，看到她脸色煞白的样子，驻足：“没事吧？”她抬头，努力平静，笑笑，鞋子像拖把一样向前挪。男生在后边看着，哑然失笑。

        她随便找个角落坐下来，两手重重地落在桌上，大大地撑开，贪婪地呼吸，自嘲自己累得跟狗一样，从来到这个学校开始，就没安生过。抬头时，首先入眼的是高高的身躯，似曾相识。党员辅导员来到，说了一堆，然后请大家做自我介绍。等到前座上去之后她才发现，他就是给她指路的人！完蛋，心里那个暗搓搓的自己欲哭无泪——两次最尴尬的样子被他看到了，以后在他面前岂不是要低着头走路？她记住这个叫井阳的男孩。

        懿雪对大学生活的向往部分来自她的堂哥。堂哥，前年毕业，目前在一家私营企业做运营。他总是喜欢跟她分享大学心得，曾把大学生比作圈养的幼兽，父母提供生活保障，学校给予人身自由，不知社会美丑，只知天下唯我！那时候，她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再看苦难的高中——咬咬牙熬过去，好日子终将来临。

        她喜欢大学的自由与宽容。学生充分享有地理选择权，她喜欢早早地去教室占据最后一排的有利位置。而高中，座位固定。运气好，一个好同桌共处大半个学期；运气背，不在沉默中忍耐，就在沉默中爆发。倘若身边坐着像懿雪这样在高考的压力下还能欢声笑语的人，就易遭人恨。倘若身边坐着一个男生，说不定什么时候跑去打篮球，回来用汗味熏染空气，开窗都不解气，任你抱怨，还得呼吸啊，等待嗅觉疲劳吧。倘若周围是整天睡大觉的人，在你困得要死还必须埋头写作业的时候，他倒好，正美美地流口水，看者可谓此恨绵绵无绝期！倘若旁边坐的人，总爱唱歌，净是单句循环，写个字唱“找不到方向”，看个书唱的还是“找不到方向”，转个笔唱的依然这句。他可能无心如此，可旁人要崩溃了——拜托，看在同为高考志士的份上，唱出“往彩虹天堂”吧。倘若旁边坐的人情绪极不稳定，这一秒还欢天喜地，下一秒就愁眉苦脸，过一会儿又手舞足蹈，他的情感倒挺丰富，只是苦了旁人。道行高的两耳不闻，定力不好的却躁动了。倘若旁边坐着“死敌”，互不说话，好像把对方当空气，其实他叨唠或者大声笑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会骂几句，他烦闷发脾气的时候心里嘲笑、鄙视，将其恶劣影响上升到亵渎人民前途的高度……现在老师在上边讲的微积分，她没听懂（到）多少东西，经常听着听着便进入神游。无聊之际，她掏出手机，小心地放在桌下。不过，几周后，她发现这根本没必要，老师同学心照不宣，各做各的，只要过了考试，一切好说！这和高中不一样——她又比较了——高中谁要敢在讲台下的插座上为手电筒充电，那还好说，担的风险不过是损失一个手电筒。可若把手机放下面，就得眼观六面，耳听八方，时刻提防班主任突击检查。更有甚者，在课上发短信，跟打游击似的，摁几下，看下老师或黑板，一副苦思的样，然后紧锁眉低下头假装思索——继续打字。当然，有人能盲打，眼睛不停扫描——人眼100°的视野可不是吹的。最具冒险精神的是打电话的同学，将书竖起来打掩护，脸贴桌面说悄悄话，当然同桌会配合地望风。那时候，违禁品大都是手电、手机、播放器，一切和违禁品有关的活动，都得暗搓搓地进行。

        下课后，大家自然散去。懿雪静静地坐着，环顾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由座无虚席变成空无他人的教室，想到可能连认识别人的机会都没有，不免有些落寞与感伤。适应吧，这是大学。井阳问道：“干嘛呢，还不走？”她冷冷地说：“要走了。”“哦。”他几步就离开了她的视线。懿雪想，也许四年都只是这么简单。

        流水广场人山人海，各社团正招兵买马，许多新生忙着物色新舞台。在入学之前，堂哥曾叮嘱她无论如何要选个喜欢的社团，好好干，因为这是很锻炼能力的平台。他的经验多于她，并且乐于传授，对她而言就是标杆。他的话，她总是乐意听。她走向新闻中心的纳新点——打小就崇拜记者敢说敢写的精神，希望有一天能够像他们一样挥毫之间，迸发足以抨击黑暗与腐败的力量。也许是因为完成了夙愿，也许是空闲的她找到了事，日子有了点盼头，她两手插袋，脚步轻松，轻轻吹着口哨。当然她还需要等待短信，也许是“抱歉”之类表示遗憾的客套话，也许是“恭喜”之类没有多少恭喜感情的面试通知。她心里说着无所谓，同时也明白如若真被拒绝心里的滋味将会是如何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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