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这话，大师却是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外面渐落的夕阳，良久，他才说道：离离，今夜恐怕得委屈你为往生者守灵了，你敢么？

        我看看他，再看看水晶棺中的舅姥，点点头说：没问题的，舅姥生前最疼我，他不会让我有危险，也不忍心让我受苦。

        大师听见我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说道：事态紧急，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夜晚由你守灵，我跟毛先生去准备点东西。

        说是守灵，其实没什么可守的。大师担心我害怕，便劝我道，往生者魂魄被困，无法出现，你只需看紧祭品，定时给长明灯添油，别让灯灭了就行。

        说到这，大师又交代我说：今晚是头七，你别忘了另备一个小碗，倒些灯油在里面，放在长明灯旁边，到时候应该会有老鼠来偷，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如果是别的，你看见了千万记得当作没看见，他们不会为难你，记得么？

        为什么他们要来偷长明灯的油？我有些疑惑地道，喝了那油能强身健体？

        大师笑着摇摇头说：也差不多吧，长明灯与往生者魂魄息息相关，现下往生者魂魄愈发强盛，灯油自然就成了好东西，西游记里的老鼠精不就是偷吃了佛祖的灯油才得以成精的么？一个道理的，只不过这灯油还没有到能令其一举得道的本事罢了。

        我明了地点了点头，答应一定切记。

        很快，到了晚上八点多，大师跟表舅吃完晚饭的时候就离开了，舅妈将准备好的头七饭供在堂前，又跪着给舅姥磕了几个头，接着便出了堂屋的门。

        我一个人披麻戴孝地跪在舅姥的棺材左侧，一下一下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间或偏头去看长明灯里的灯油是否足够。

        我尽量回想一些跟舅姥之间比较温情的事件，努力不把自己往恐惧的方向带，好在舅姥以前非常疼我，令我感动的事情不胜枚举，有过那些回忆，即使舅姥现在变得恐怖骇人，依然叫我觉得亲切慈祥。

        那是世上最好的老人家，任何人都有可能害我，但他不会！

        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很快到了后半夜，而原本意志坚定的我早已困的睁不开眼了，即使我努力克制，依然不可抑止地打起了瞌睡，依稀间，我听见有人喊我。

        离离，离离？那声音听着像是舅姥，让我觉得亲切而温和，他一声声地轻唤我，令我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偶尔下着雨的早晨，我睡过了头，舅姥瞧着不妥，便轻轻拍我的肩膀叫我起来时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与恬静，十分温暖。

        那声音见我仍然不醒，便爽朗地笑了起来，真的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离丫头，舅姥回来瞧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舅姥撒？

        我听到这话，瞬间吓退了困意，下意识地就想睁开眼，但是舅姥瞪大眼睛躺在水晶棺里的模样忽然闯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猛然想到：我是在给舅姥守灵啊！舅姥不是魂魄被缚不得而出么，现在怎么回来了？会不会是假的？

        你这丫头呀，唉……舅姥叹了口气，朝我说道，我那天让你躲在楼上不要出来，你怎么不听话？

        我一愣，顿觉不对。因为大师跟我说，长明灯里的灯油对一些“朋友”来说有特殊的疗效，所以会有人过来偷，所以我才以为跟我说话的舅姥是假的。

        大师又交代我说：如果看见了，千万装作没看见，所以我才不敢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人说的事情，我们之前估计没有另外的人知道，自然也就不存在真假一事。

        想到这，我睁开了眼睛去瞧声源处，果然瞧见了端坐堂前的舅姥！

        舅姥跟我之前回去的时候看起来差不多，精神很好，并不似棺材里那一副十分干瘪的恐怖样子，只是他身上穿着黑色锦绣的寿衣，让我看着很不习惯。

        离丫头别怕，你现下遭的罪，日后都将是福。舅姥说，只是，你千万得小心，那群人暂时停手，是因为目前没有找到你的下落，如果让他们察觉你的存在，那么你清闲的日子估计要到头了。

        舅姥坐在堂屋正中的桌案前，对面就是两口棺材，棺材左侧是我，我抬头朝舅姥看去的时候，余光依然能瞥见水晶棺里舅姥浑身绿毛的场景，不由紧张起来。

        离离，那把剪刀，你一定要收好！舅姥说着，端起桌案上的一杯冷茶，一口喝了，接着又道，还有那个庄星阑，你切记离他远一点，能躲则躲，自求多福。

        我愣愣地跪在棺材旁，听着舅姥的交代，心中一时百味陈杂，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的？舅姥慈祥地笑着，朝我说，那晚我去找你，就是想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可那时候情况太紧，还没来及说那群人便要追来了，我只好替你先挡一挡，之后你又被送到广济医院，那地方情况特殊，我进不去，所以便耽误到了今天。

        我拧着眉问道：进不去？据我知道的，那里正是个养阴地，您怎么反而进不去呢？

        这事说来复杂，主要还是跟那医院的地势有关，因为那地方乃是水脉正中心，最易聚阴，本来也是一些游魂魑魅最喜欢去的地方。舅姥娓娓地跟我说道，但是三十年前让无咎大师做了场法事，哪里就变成了极煞之地！

        舅姥小口地抿着茶，与我解释道：一些没有多少道行的小鬼，只是路过都有可能被抓去吞掉，因此，你看那地方虽然极阴极煞，但却鲜有鬼怪。

        舅姥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我去了哪儿这么多天，遇到的刘河雁、53号、人面魗，都是刘河雁为了骗我上塔顶而故意放出来的，要说其他的，真是没有见到。

        怪不得刘河雁这么厉害！我轻声说着，舅姥，你说怎么知道这些的？

        舅姥闻言，笑了笑，说道：有句话叫“仙灵穷宇，鬼力通宙！”宙即时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仙灵与鬼力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超脱时间的。

        就像你们玩笔仙、碟仙，你们请来的那些个鬼怪又不认识你们，怎么会知道答案呢？皆是因为他们有足以“通宙”的能力。舅姥放下茶碗，又说道，另如一些人遇到了危险，会有已故的长辈给他托梦，并告知他解决办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了然地点头，想起那天舅姥在路中心烧纸，又给我剪刀的事情，心思又回到了之前有过的那些疑虑上来。

        舅姥，那天你把剪刀给我之后，你去哪里了？我看着舅姥，忍不住双眼泛酸，又说，你为什么要在表舅家门前上吊自杀，我回来那天你都还好好的，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想不开？

        舅姥见我哭了，便又大笑起来，坐在正中的桌案前遥遥地看着我说道：我拿着剪刀去找你那晚，你是不是去了一个奇怪的街道，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灯红酒绿十分热闹，只是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我当然不会忘，那是我头一次遇见这种诡异的事情，那个街道，那个给我手链的神秘男人，那个扒在我脚后跟的人头，以及冒充关小玉的女人，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对！不但如此，我刚到那没多久，竟然就听见一阵“呜嗡——呜嗡——”的号角声，接着就像有什么东西把我往后吸一样，实在可怕！我想起这事仍然后怕，便和舅姥说，要不是我在那遇到一个神秘的男人，他给了我一个手链，我估计都不能从那逃出来！

        舅姥闻言，顺着我的话音去看我的手链，瞧见了之后，也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笑了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笑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得意，但这表情只是一闪，我再要去看，舅姥便又恢复了平静而惬意的表情。

        那地方叫“离恨街”，是往生者飞升天脉的必经之路。你听到的那个号角声，正是提示往生者回归天脉的讯号。舅姥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接着，舅姥好似叹了口气，但语气又异常平静地朝我解释道：往生者离魂之后都会自动去往离恨街，等到凌晨一点，子丑交接之时也正是天脉吸收吐纳天地灵气之时，这时候，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被吸收进入天脉。你说你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正是天脉在自动清理离恨街的灵体。

        离恨街？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理的答案，便想直接去问舅姥。

        但我还没开口，舅姥便又朝我说道：我把那群人赶走以后，魂魄便去了离恨街，但因为一些原因，我尚未回归天脉，于是就想趁今日头七赶回来看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舅姥说着，又端起了茶轻啜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舅姥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我给你的剪刀你带了么？舅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端茶的动作一顿，问道，是那个大师让你在这里给我守灵的？

        听见舅姥的问话，我将放在一边的背包拖到跟前，找出了剪刀，便朝舅姥点头道：带了，你看。见舅姥点头，我便将握着剪刀的手按在膝盖上，继而又道，不对啊，那个大师不是说他用困魂阵把你的魂魄困在这里，所以你才会有危险的么？

        我望着舅姥，越往后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基本上就是在呢喃，因为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让我心跳飞速地打着鼓，而且越想越怕。

        大师之前跟我说的很清楚，舅姥的魂魄被困住了，而且因为今天是头七，所以千万不能把舅姥的魂魄放出来，最早也要等明天，可是现在舅姥却完好无损地出现了我的面前，还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所以，大师跟舅姥，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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