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人细瘦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小小的木雕,紧紧抿着唇,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是固执倔强的模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没有去看顾锦言,只是低头看着那木雕,轻轻开口。
顾锦言亦沉默了片刻,“因为,我妈……”
“走吧。”何可人没给他继续说完的机会,站了起来。
此后的九年,每一年何可人的生日都是顾锦言陪她度过的。在时间的和河流之中,他与她共同成长起来。他看着她一日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是,那时候,她是开朗的,单纯的。
只是如今,她真正展露笑颜的时候,似乎都不曾有过。她笑起来时妩媚而蛊惑着人心,比当初更坚强、更勇敢,却也将原来的自己隐藏的更深。
所谓的对不起,没有分毫作用。
他不曾陪伴于她左右,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却毫不知情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即便到如今,他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广播里的播音员在说:今日,《南方娱乐》、《清河晨报》以及市中心的LED广告屏上,均播出一则广告,画面是一条手链,手链形状是两条小蛇相对而接,白底黑字,写着castle的字样,便再无其他;背景音乐则是《safe.and.sound》;这一没有明显寓意的广告引起了市民们的热烈争议,有人认为是某产品公司的销售营销手段,也有人认为是某富商的表白……
顾锦言是在听到这里时回过神来的。
声音甜美的播音员播报完后,便播放了那一首《safe.and.sound》。
顾锦言静静听着那首歌,对于何可人的内疚就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疾风骤雨,他在风雨之中,几乎就要失了方向,被淹没被掩埋。
这世上,可还有一处使你安然,使你无恙?
到何时,要如何,才能让阳光照进你黑暗的世界之中?
而此时,凌晨三点钟的巴黎。何可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可言。于是,索性起床,她披着薄外套,走进餐厅,从那里翻出昨天刚添置的红酒,拿了一只高脚杯,准备回房。
转身时,却有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墙上壁灯微弱的光将对方的影子投射下来,她便站在那影子之中。
她吃了一惊,去很快平复了心情。
对方已经开了口,“要陪你喝一杯吗?大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好。”低低的,温柔的,如同小提琴一般的语调。
何可人轻笑,眉眼弯成最美好的弧度,吐气如兰,“如果你愿意陪陪我这酒鬼的话。”
姜子期从她手里拿过酒杯和红酒,放到餐桌上。他开了酒,给两个杯子倒上。何可人在他对面坐下,食指与拇指轻捏着酒杯杯脚,轻摇酒杯,垂了眸,吸闻着挥发在空气中的果香。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
却忽然,有温柔的声音顺着晚风一起撞上耳垂,然后落进耳里,砸在心里。
“让我照顾你吧。”
何可人听着这话,握着酒杯的手顿在那里。这一刻,她想起的,不是她记挂着爱了九年恨了十年的顾锦言,而是迟宇新。那一张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脸,薄唇,细长眉眼,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清晰地……让她心疼。
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姜子期。温润如玉,同迟宇新锐利的模样不同,他的面目温和温文,春日里的阳光一般。
何可人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完全没认真对待他方才严肃似表白的话,“赎罪的话,可是没必要连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的哦~”
姜子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刹不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确实是有赎罪这种想法。但是,我想要照顾你也是真真切切的想法。”
那样凉薄的她,看上去如此坚强,但毕竟也还是需要温暖需要照顾的吧?
那一日,她从心理医生Elijah那出来,脸色发白,就连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泽。那时,他差点没有抑制住上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想要照顾你。
这想法,实实在在,发自内心。
这世上,命运悲惨的人,他见过很多。却唯独她,叫他心疼着,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所能给她的,统统给她,塞她一个满怀。
那样认真的姜子期,像极了年少时的顾锦言。
何可人怔怔看了一会,慢慢敛起唇边的笑意,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看来你比一般男人的心理要强大。像我这样……嗯……怎么说呢,人尽可夫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敢做此决定的。”
那些姜瑜做过的事情,蓦地涌上心头。姜子期抿紧了唇,“我并不在乎。”然后,发了狠似的说,“错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你要记得。”
何可人笑而不语,只是慢慢饮着杯中的酒。待一杯酒喝完,她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慢慢说,“探讨谁是谁非的问题,毫无意义。我并不需要这些,伦理道德,亦或者是非对错。只要活着,不就可以了么……”
姜子期看着她,没说话。
此刻,何可人一头及肩的短发被随意挽在脑后,额前有头发散落下来,慵懒的模样。她半侧着身子,整个身子靠在单人沙发中。
迟宇新那张鲜少会有情绪流露的面容,就在眼前,就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找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结婚生子。就算并不相爱也行,只要两人能够安稳度日,相携到老。这曾经是我想要的。”何可人的声音很轻,“或者说,是我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说完这些,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她的身形消瘦,被壁灯并不明亮的光线勾勒得益发单薄。
“我早已经和恶魔缔结了契约。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和天使结成同盟。所以,抱歉。”何可人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姜子期的声音。
“你爱他吗?”
开门见山的提问,毫不拐弯抹角。而那个他,自然是她口中的“恶魔”――迟宇新。
“爱与不爱,何必执着于这种问题呢。”何可人幽幽开口,声音清甜。
“如果你爱,为什么要离开呢?你和他已经要结婚,不是吗?如果不爱,那种契约,又何必恪守?”
何可人站着没动,很多往事像是流水一般从眼前流过。关于迟宇新和迟安然。关于自己和迟宇新。
然后,她轻声开口。
“我和他之间,我希望能够得到解脱和幸福的,是他。你们需要快乐的生活,我不需要。”
黑暗之中,在光影的变迁之中,姜子期静静看着她。心口发酸发疼。天之大,要去哪里寻一个这样的她。又要怎样才能护住她的安然与无恙。
“你是准备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吗?”
何可人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亮的,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她看着姜子期那张与姜瑜有几分想象的脸,那曾是她此生的噩梦。
“你回去吧。”她低声说。
姜子期没说话。
何可人停了片刻,却不愿再继续这对话,转身回了屋。
寂寂深夜。
何可人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窗外很暗很暗,月光淡淡的,周遭高高低低员远远近近的数目,在月光映照下,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她就这么坐着,看着窗外,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快要晌午。推开门,便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咚作响的声音。她站了一会,探过头往厨房方向看去,便看见姜子期在不算大的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何可人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上白衫长裤。
姜子期已将饭菜端上了桌,见着何可人,他微微笑着,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的模样,“吃饭吧。我煮了些粥。”
何可人也就在餐桌前坐下,双手捧着那碗。粥是热的,温度透过碗传到指尖。她低眉看着,也不说话。好半晌,才拿起汤勺,一口一口,慢慢浅酌着。
姜子期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却什么都不说。眼前这个何可人不似在清河城那般艳丽明丽,就连一笑一颦,都跟毒药似的,誓要所有看见的人染上这毒无法挣脱。而如今,她却平和而冰凉,完全没了盛气凌人的模样。
两个人就这般沉默地吃着饭。
屋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这风,似乎都染上了凉意。拂面而去,凉进心底里。
吃完饭,何可人将碗筷放下,看着对面的姜子期,“若有一天,我和姜瑜对峙。你要怎么做?”
这话说得突然,姜子期的动作停在那里,僵住了似的。不过也只持续了三五秒,他亦放下筷子,迎上何可人的双眼,目光灼灼,坚毅决绝的神色,“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她。只是,若真有那一天,留她一条性命。”
同顾锦言比,眼前这个孩子,倒是更为坦率。
何可人低低笑出声来,挥了挥手,“我不过随便一说而已。你也不用这么认真。我都已经落荒而逃了,怎可能有那个时候?”
“其实,也未必……”姜子期低声说着。这一句说得极轻极轻,自言自语一般。何可人未听得清,也就没在意。
只是,却未想到,这无心的一句,却在日后,成了事实。
“心理医生那边,想好了吗?”姜子期转了话题。上一次,何可人从Elijah那边出来,脸色便十分难看。从巴黎回来的路上,何可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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