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移动实验室内——

        杜文脸上的白胡须上下兴奋地抖动着，他看着满桌子的纸稿数据，兴奋地不能自已。

        “要不是武陶看得紧，我真想亲自下去看看，琰，你看到这些数据了吗，这些生物的基因组与沙漠中的又产生了变化，越是靠近地下，变化就越大，这到底是一种原始的基因还是突变的结果?还有这些植物...它们的能量利用效率比我所研究过的任一一种都要高！”

        “别折腾自己了，老师。我们在实验室里就已经有很多信息可以拿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一旦露面，武陶长官那里肯定不好过。”琰淡淡地回答道。

        “哼，难得的大发现，你居然一点兴趣也没有。罢了罢了，这些东西也够我研究一阵的了，武陶那家伙...只是怕军团的科技泄露出去吧，毕竟那些个当官的心都不在一块，一个个的，笑里藏刀，现在不知道在圆桌上谈些什么。”杜文不屑地皱了皱眉，又把头埋进了纸稿中。

        “估计是一些利益分配吧，第三集团军现在缺少人手，而新赶来的增援缺乏情报。为了争取到利益，总要互相试探，讨价还价。”

        “吵死了吵死了，别和我讲这个，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可以掺和这种事，专心搞手头的研究才是真的。你是我最看重的助手，可不要走了歪路！”

        琰看着杜文的背影，回答了一句“好的”，却默默摇了摇头，把自己手里的纸稿竖成一叠，拖着步子走远了。

        ...

        “你看到那些人了吗，真是粗鄙异常。”清江靠在帐篷底下的阴影处，对着一旁的陆远说道，她的嘴里嚼着一颗怪味的糖，咸甜的口感让她并不很喜欢。

        其它军团的到来让这片深渊前的沙漠变得异常热闹拥挤，第三集团军的营地忽然之间变得渺小，被包裹在了连营里。这些不速之客来到的开始的确吸引了不少军人的驻足，但很快，敌意与排斥就在部队里滋生，那些人并不友善的行为与反客为主的态度令大部分人都开始厌恶起来。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吧，士兵看到脚下遍地的宝石，都是没命地捡，等到累了，就消停了。”陆远回答道。

        “消停?我不觉得他们会消停。”清江说道，“你看看这地上，已经只剩下沙子了，你哪还能看见一块石头，这群强盗，难怪这里的人都那么讨厌他们。”

        “或许，别人也是这么看我们的呢?”

        清江顶了一下陆远的腰，他发出“哎呦”一声，耳边传来了清江的训斥。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是哪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我是你这边的！”陆远赶忙回答，揉着腰站了直，“我可不是任何集团军一边的，在我看来，这些军人都一个样。”

        “也不能这么说，总还是有好人的。”清江抱着胸继续咀嚼着。

        “比如，妮兰队长?”

        “怎么，这么喜欢她?”

        “没有没有。”陆远连忙摆手，“人家确实帮了我们很多嘛，你也得承认。”

        “没情趣的家伙。”清江白了一眼身边的陆远，随后掏出了一块怀表，“时间差不多了，那家伙总该来了吧?”

        提到那个人的瞬间，陆远便显得紧张起来，他东张西望地四处看了一眼，可周围除了吵吵嚷嚷的士兵，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嗨，陆远。”

        陆远的背突然被几根手指拍了拍，他打了个激灵，乍起般转过了身子，那男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身后，即便已经有了防范还是不免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差点就迟到了。”清江转过身子，把怀表举在琰的面前。

        “抱歉，杜文那里耽误了一些时间。”琰露出抱歉的表情。

        陆远向后退了一步，再次见到琰，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怎么了，陆远。”

        陆远摇了摇头，而清江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帐篷，说道:“进去吧，我们慢慢聊。”

        “悉听尊便。”

        三人简简单单地坐在了一张小桌子前，陆远与清江二人面对着琰，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知道陆远的情况吗？”清江率先发问道。

        “我不清楚你要询问我什么，清江。”琰的神色依旧。

        “你不要再装了，他的情况你最清楚，所有！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吗，一个普通的人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知道地下有什么，他能跨过千山万壑走到一个腐败不堪的营地，又能知晓如此多的学识与技术，更可笑的是，他只与我们差不多大！为什么，集团军默认了你的存在，为什么，你明明这般突兀又可以如此轻松地存活于世，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太激动了，清江。”

        “我当然激动！我怎么能不激动，你对陆远做了手脚，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都如此对待，我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你知道陆远经历什么，变成了什么吗？”

        “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清江，我一早就和陆远说了。”琰看向陆远的方向，与此同时，清江的目光也一并转向。

        “琰，给我注入了女王素，它让我的同步率变得异常稳定，也让我，有了很多难以理解的改变...”陆远低下头，回避着两人的视线。

        “什么...”清江翕动着嘴，“什么时候?”

        “在你那次被枪击的时候，之后的一个夜晚...”

        “你们...”清江看了看陆远，又看了看琰，愤怒的情绪瞬间堆积到了顶点，她瞬间站立起来破口而出，“你们两个混蛋！好啊，都瞒着我是吧，全都瞒着我，你们有感情，我就没有，我什么都可以被蒙在鼓里，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多久，可我还像个傻子一样每天去猜，即便我们已经这样了，陆远，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我...对不起。我该告诉你的，但这件事情会引来更多的问题，更多的疑问。”陆远惭愧地看向清江，握着她颤抖的手，不让她离开。

        “那你就现在，从这个混蛋的嘴里把真相撬出来，我就在这，我要听，我要知道。女王素是吧，好，那你告诉我，这东西，你是从哪来的，不要告诉我，你又是捡破烂捡来的！”清江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与琰对峙道。

        “我可以慢慢回答你，清江，如果你和陆远都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们。但是，我希望，你们可以对外保密好吗。集团军确实在调查我，多少年都徒劳无功，而现在，我因为某个原因而妥协，妥协代价则是，让我的安全被保护在了第三集团军的手下。武陶并不在意一个人的背景与出身，只要对军团有利，他就会用。所以，拜托好吗，我需要你们的保护。”

        “我会考虑，这取决于你的回答。”

        琰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我出生在这片星球，我睁眼所见的景象，却并非所有人眼里那习以为常的漫天黄沙。而是一片光幕，那是一片草地，一个黑色的穹顶，一束微亮的光。是的，我出生在你们所去过的地方，那个地下。”

        “什么，你...来自地下，怎么可能，在你之前，有哪个人可以跑到这种地方，她怎么做得到！”清江惊讶道。

        陆远也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无论你们相信与否，这就是事实。否则，我为何知道地下的方位，于虫巢的所在呢。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我有意识起，我就活在昏暗的虫巢之中。我想，应该是某只虫族捡到了我，把我运进了它们的孵化室里。”

        “你...”清江牙齿上下打着架，身子也有些发抖，“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副场面，闻所未闻。”

        “你们觉得，我与人类并不太相同，各种行为与思维方式都不相同。或许，就来源于此...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在认识你们之前，我从未把自己当过人类，我是为了虫族的维系而来。”

        琰的话让两人都哑口无言。

        “紫晶，我想你们已经见过了。”琰叹了口气，“那是这颗星球原初的生命，也是生命的灾祸。它会生长，会繁衍，会将自己的能量奉献给尝试利用它的生物，并在宿主死后化为它的养分。它源源不断地产生着能量场，并同化着周围的一切。或许，在千百亿年前，虫族还不是现在的虫族，生物接触了这些石头，大部分最终都在演化的道路上灭绝了。而一小部分能够适应它们的生物，则活了下来，并产生了异变。我想你们已经感受过了，靠近那些矿石时产生的不适感，它会刺激身体细胞加速突变，如同辐射致癌一般。无法接纳的人最终会凋亡，而幸存的生物要么进化，要么变成半死不活的感染态。那些感染生物的身体会发生改变，并且长出与紫晶一样的石块，从内脏，到表皮。它们最后会被完全同化，直至死亡。”

        “那些飞在天上的毛怪...”陆远回忆了起来。

        琰点了点头:“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不幸的是，就算生物完成了进化，也几乎无法抵御那些石块的侵袭，它们仍然被影响，被改变，所有的地下生物体内都或多或少有着少许它们的能量，而这个能量，恐怕早已影响到了这片星球上殖民的人类。”

        清江听罢，慌忙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我想，这就是这片星球新殖民者死亡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无法适应的人，都会被淘汰。而虫族，是在这考验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一只，它们迅速崛起并统治了地下，但不幸的是，它们选择的道路却让自己在如今深陷囹圄。它们选择了与紫晶共存，它们挖掘紫晶并吸收它的能量，换来了更大的昌盛繁荣，却也换来了普遍的短命与多灾多难的异变，虫族们发现，它们的基因已经变得离不开紫晶，一旦新生儿没有紫晶的哺育，就会立刻衰竭而死。而这些紫晶的传播与扩散，又需要荼毒更多的生命，这种矛盾让族群正不可收拾地迈向自我毁灭。族群选择了迁移，它们决定前往生存环境艰难但远离紫晶的地表，在那里，将得以适应并幸存的后代留下来，最开始的只是小分队，一旦虫族的覆灭不可逆转，地下的活动就会更频繁。”

        “所以，那些地表上的虫族，脱离了紫晶的影响?”清江战战兢兢地问道。

        “并没有。即便没有被人类所猎杀，它们构建的次级巢穴也会自然凋亡，缺乏了紫晶，新生儿无法孵化，成年体也会快速衰竭，掠食只是延缓自身的衰败，而沙漠上出现的横尸大多都是自然死亡前的抗争。”

        “虫族...要完蛋了吗？”

        “很遗憾，我也要完蛋了。我生在地下，紫晶对我的影响也很深远，我为了虫族来到了地面，寻找能够解救它们的办法，也为了寻找能够解救我自己的办法。人类是我唯一的希望，他们的科技与知识可以让这颗星球得到改变。”

        “所以你其实一早就打算好了，来到地表，建立自己的地盘，研究，扩大声势，借机进入集团军内部，寻找更多办法?”清江的表情再次变得难看。

        琰诚实地点了点头。

        谁知这一回答再次让清江陷入了暴怒。

        “你算什么东西?你把我们所有人当棋子，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你的机会和办法。你谋划那么多，害死了那么多人，却有脸说在拯救这颗星球，你只是想要保住你的命，你这懦夫，孬种！”

        陆远拽住了失控的清江，企图使她冷静，可清江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你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对得起死去那些人吗，老崔，山谷里那些人，都为了你的自私送命，你真的以为你掌握了什么东西吗，你这自大的失败者！”

        “在认识你们之前，我的脑海里的确没有更多想法，我只想着那么多。可现在，我有了更多的情感与思考，我想你们能留下来，想大家都可以得到治疗，想这些灾难可以顺利消除。集团军里有最好的科技与平台，我不能错过机会，哪怕一丝一毫，我都要争取到，如果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或许人与虫的争端，将不再是问题。”

        “你拿什么向我们保证，你的承诺吗？”

        “我的承诺或许在你眼里值不上价，但我仍然希望你考虑此事。清江，陆远。我信任你们，我向你们诉说的那一刻，我的命就在你们手里了，我要是想过害你们，为何现在，我们仍然面对面交谈呢?”

        “这不能成为你犯下的错的借口，琰。永远不能。”

        陆远站起身，试图安抚情绪化的清江，可起身的刹那，琰也从对面站了起来。

        “女王素是我从巢穴里带出来的。我的知识却只是通过我的学习，或许我与他人有些许特殊，但是，陆远，你也无法否认你的特殊。我们都被紫晶改变了，所有人。你已经见过另一个独特的人了，陆远，你会见到更多，原谅我吧，清江，我真的很在意你们。”

        他留下了最后这么一段话，走出了营帐。

        清江的胸口起伏着，她被拥在陆远的怀抱里，落下一滴眼泪。

        良久，抽噎的声音停止，陆远再次听到了清江冷静的发问，这次的对象则是陆远。

        “你相信他的话吗？”

        “八成。”陆远回答道，“这是琰最真诚的一次，但他仍然...我不清楚，他避开了一些细节。”

        “还有什么他没说，这或许是真相，但仍然是修改后的真相。”

        “你察觉到了哪有问题吗？”

        清江摇了摇头，但她仍是说道:“他的话没有问题，但他没说的内容有问题。我认为，我并不比琰傻，至少在思考方面上，他避开的细节却是最应该探究的，他没有讲自己在虫群里的生活，以及那些东西接纳他的原因，这些无法细究，他有意轻描淡写。”

        “或许，他不愿意提及...”

        “陆远，你还记得你在地下，印象最深的东西是什么吗？”

        “我想想...紫晶?新的植物和虫子，还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说到这，陆远就不自觉发抖。

        “对了，那个怪物。这么突兀且值得讲的东西，他却如同不知道一般。我们初次进入地下就遇到了，而作为地下生活的他，却对此一无所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瞒着我们...”

        清江点了点头。

        “恐怕在他眼里，那是不能提及的东西，又是另一个秘密，这东西，看上去没有感染的迹象，也没有异变的感觉，却诡异地不像生物，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陆远一阵后怕。

        “我不知道...那玩意连虫族都杀。”

        “另一个灾难?只怕谎言的背后是另一个谎言，琰要保护什么，就要再编造什么，可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捉襟见肘。”

        “你还是不相信他吗?”

        “不不不。”清江摇摇头，“相反，我很相信他。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们，但是他藏得太多，早晚有一天会吃苦头，到时候，他真的能应付的了吗？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前往地下，越来越多的信息正在进入人们的视野，当一切真相大白，琰会如何呢?”

        “清江...原来你想，保护他。”陆远恍然大悟。

        “才没有！”清江撇了撇嘴，“他这人，太习惯把事情都揽给自己了，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不给他吃点苦头是不行的。我不管他要当什么英雄还是救世主什么的，也不管他是不是对虫族有什么好感，比起人更像虫一点。我不在乎，我得救他一命，还了他的债。”

        “我们直接和他说会不会更好?”

        “凭什么?他能瞒着我，我就不能瞒着他?还有，我还没说你，你和那个家伙，一起瞒着我，我踩死你！”

        “啊！”

        清江一脚下去，陆远便发出了吃痛的叫声。

        清江愤愤地咬着嘴唇，捏着陆远的脸说道:“这件事不可以给别人说，听到吗，说出去，不止琰，我们都得完蛋，妮兰也不能说！”

        “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说，我本来就不打算说的！”陆远捂着脸道。

        “还有，关于你变成虫子的事，是真的?”

        陆远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鬼知道他下的什么药，哎。”清江扶着额头，“如果你也沾上那玩意太多了，是不是也活不长了。不过我还挺好奇，你能不能变一个给我看看，你长啥样，会有八条腿吗?”

        “不要啦，很丑的！”

        “狗不嫌家贫，给我看看嘛！”

        “难得的变异，我不得看看我未来伴侣的另一面?还是说，你还想留个惊喜?”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发作。”

        “噢——那就是在特定情况下会有了。我猜猜，碰到那些石头?”

        “...”

        “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哈哈。难怪你那么不愿意去洞里面，我想想，要不我去问琰讨个紫晶来塞你手里?他应该有办法吧?”

        “不要啊！”

        “逗你的啦，瞧把你急的。不过你要是真的会突变啥的，我心里确实还挺慌的，为了你，我们可跟琰在一条绳上了，真得帮他找出什么个法子来。”

        “我感觉我现在身体挺好...真的不会早逝吧。”

        “怕什么，大家都半斤八两，我说不定也早就变异了。哎不对，他说过你已经见过一个变异人了，应该不是我吧?”

        “啊——”陆远思考着，却始终琢磨不出来，“我想不起来了。”

        “那算了，估计他又在说什么谜语吧。”清江耸了耸肩，拉着陆远便要往外走。

        可陆远已经陷入了思考，这无意间的一句话让陆远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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