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次长谈，长到梅心最后都忘记了自己困倒在了桌椅旁。她依稀记得清江总是不爽地盯着他；她依稀记得陆远总是坐在前面喋喋不休；她依稀记得琰仍旧是摆着那副没有表情的脸；她依稀记得自己介绍安图雅的时候，一旁的妮兰似乎很感兴趣。她认识了全新的人，但新的社交让她感到困乏与疲倦，她仍然知道自己的使命，她的目标与众人从一个岔口分离，却又在下一个通路前交汇。

        时间回到数小时前——

        “总督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有了动作，我们在这里的消息几乎闭塞，大部分处于地下的时光也让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混乱...看来他对于我们的情报比预想中更多，得到的时间也更早。”琰摸着下巴，端起灯火放在梅心手边的桌子上。

        梅心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你们在地下捣鼓了些什么，但地上的情况是一天比一天差。雇佣兵最大的活反而是护送一些难民出逃，除了火牙这种大点的组织，其它干些小买卖的团体基本上被一锅端了，更别说那些个混混一样的帮派了。”她说着，把一只脚架到了身前的椅子上，“打着打击恐怖分子的名义，到处抓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不只是金沙，边远地区的聚落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那就没有人反抗吗？”陆远忙说道。

        “当然有。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梅心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指望用那些年纪比你还大的破枪还是冷兵器对抗总督的亲兵?那些小混混收保护费还可以，在这些正规军面前就不够看了。你要是嫌自己命长，想拿着刀去和对面的子弹拼，也不是不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只不过他们的下场都不是很好。”

        陆远听罢，撇了撇嘴:“拿着刀砍子弹，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梅心却不恼，只是笑:“是，我还都希望大家都和我一样呢，要是真是这样，总督估计早就开着他那破船跑到天上去了。这块地方也不归集团军管了，指不定，拿下虫族都指日可待了。”

        “你还真敢想...这个世界上要是全是你这样的人，别提有多乱了。”

        “少来，至少我现在可比你们看上去风光。我在外面可干了不少事，为了反抗，我联络了好些地下组织，出钱出力，现在，他们就在百里外的黑石环山山脚下等着，随时准备和我闹进去。”

        琰听完梅心的话，顿时眼前一亮。

        “抵抗军?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梅心转过脑袋，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她吃力地思考着，却很快被算数题难住了，最后她的嘴里挤出了一个数字。

        “一万个。”

        “大概有一万个，我不知道，但这些人连军队都算不上，一把枪要同时分给十个人，每个人手里能有一把铁棍都算是装备精良了。哎，这也是我跟踪车队来到这里的原因，我想着，能不能从你们这摸点东西回去，顺便看看集团军这么些日子不出现，在搞什么动静——没想到，原来是全军覆没了。”

        “我们大约还有一百多人，四军全盛时期，不算上幻兽战力，光机动部队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可现在十不存一，我们能提供的，也就只有装备了。”琰说道。

        “就这你还和我谈合作，怎么看都是我吃亏，一百多号人，想收编我们一万人，先不说你能不能发得起装备，光是这军权，就不可能有帐算。我本来以为你们多少能拿出几头幻兽来撑撑门面，这些号人，都顶不上我一个！”

        “我们的幻兽确实消亡殆尽，但仍然有两头存活。”琰解释道。

        梅心显得有些惊讶:“哦?哪种型号的?”

        “保密级的。”陆远说道，“你从未见过的类型，【利维坦】与【北极光】，它们的战斗强度比一般的幻兽更高。”

        “有意思。”

        可妮兰在此刻却低下了头:“我是北极光的驾驶员，我们检查了两只幻兽的状态，数据都处于良好水平。只是，【利维坦】的驾驶员已经...不在人世了。”

        梅心发出了“嗯”的一声疑惑，随即再次看向了陆远，“等等，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也有一只吗，那头白色的，我以为这两只里有一只至少会是你的，原来不是吗？那这么说，你现在连驾驶员都不是了?”

        陆远尴尬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的...我的白灵之前由于各种原因，远征前被留在了军区维护。现在集团军覆灭，估计白灵也被扣在远处了，沙漠里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有驾驶过幻兽。”

        “那不简单了，你去操控那个什么【利维坦】嘛，我记得你水平不是很高来着，用一用也不是问题吧？”

        陆远看了看梅心，又看了看妮兰，局促地挠了挠头:“这个，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试试...”

        “等等。”琰突然举起了手，打断了陆远，“我有更好的办法。”

        ...

        当你爬上沙丘，自上而下眺望，你就会发现沙地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平整地向前铺开，它精妙地组成了一个倾斜的坡道，并将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包在拉远中放大，这轻微的角度变化总在不知不觉中消耗着跋涉者的体力。他们的双脚踩入深沙，再次拔起时却要承受着数斤的重担，行走仿佛是一种苦修，躺倒在沙地中化为烈日的柴薪是肉体不堪后的妥协。

        许多人没能通过考验，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留下脚印，却轻而易举地被下一场风掩盖去，无人知道曝尸荒野的那具骸骨隶属于谁 也无人在乎。只有抵达彼岸的那位会被世人认可为虔诚者，而无数坚持却失败者甚至没有自己的姓名。

        这一声声电弧鞭划过风的声音就是这场苦修的开始与结束。

        不论你是否情愿，折磨都会伴随你走到最后，并迎来唯一的结局。

        那个洞窟的外墙甚至都已经溢满了疯长的紫晶，但总督仍然没有满足，一车一车的矿物伴随着载具的起飞被运入空间站，他的地位伴随着财富的骤升水涨船高。在大气层外建设的巨大电子宣传站上仍然挂着“财富之星”的横幅，一船又一船的拓荒者被吸引而来，他们在总督的眼里只是耗材。

        “我们是时候考虑一下运送那些人的成本了，星际航船的燃料并不便宜，而运送来这些拓荒者是免费的。我们一直在做赔本买卖。”克里夫总督嘴里叼着雪茄，对一旁的林副官说着。

        林副官被紫晶取代的部分隐藏在披风里，他侧目看向一旁翻阅着文件的总督，用变了调子的嗓音说道:“我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一块节约成本，无家可归的拓荒者是最便宜的，而那些付得起船票钱的人不会愿意来到这样的沙漠星球。这里对他们而言没有娱乐可言。”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克里夫翻过一页，“林因权，你总是把目光放得太直，想不到我们运作商业的本质。对于现在的工序，那些人只不过是原材料，而原材料只要是活体生物，就能发挥差不多的功效。我们之所以仍然选择人，是因为购买家畜还需要花费成本，而不是我们必须要那些人。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既可以赚钱又能当材料用的东西呢？”

        “您的意思是?”

        “半人马座那里，新建了一所监狱。你听说了吗，他们可是把整个星球改装成了关押犯人的牢笼。他们包揽了很多业务，那些家伙既能充当免费劳动力，又能为其它星球收容一些不想看见的人从而捞上一大笔。几十光年内的星球，几乎都往他们那里送人。”

        “您想，也效仿他们?”

        “重刑犯和死刑犯，下场如何上面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家伙却又往往暴力又危险，关押难度高，愿意出大钱的人很多。我们把殖民船改成押运船，从原材料进口开始，就已经全是利润了。”

        克里夫的办公室里传出了两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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