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君少务终于返回了巴都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册封正妃、号盐后,举国欢庆、国中大赦。
盐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学会炼制与使用盐,而不是在懵懂中被动地从自然食物中摄取,是人们脱离原始蛮荒进入文明时代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地位甚至相当于火。在那个年代,盐也是一个形容美好的词汇,巴原开国之君的名字就叫盐兆。
“盐后”当然是一个包含着美好蕴意的尊称,比当年那虚无缥缈的“圣后”尊号显得更真实,更有真切的人生意义。
紧接着,巴国又举行了另一场盛典,就是国君的禅位大典,少务传位于少廪。除了天子所赐的礼圭,少务交给了新君一柄佩剑和一把斧头,这是传位大典中最重要的三件礼器,自此日起,它们也成为了“新巴国”的传国之器。
若将那柄剑拔出鞘,剑身通体纯黑,却带着美玉的光泽。它原本是虎娃当年指点瀚雄在红锦城从剑煞手中买下的剑胚,后来瀚雄托少务将此剑交给虎娃,而少务直到返回巴原后才见到了虎娃。他与虎娃在车中一番谈话后,这柄剑就变成了这样一件神器。
少务持剑随宗盐巡视河泛诸部时,此剑其实一直就在无形的祭炼之中,当他返回巴原见到虎娃后,此剑终成神器。虎娃并没有将这柄神剑带走,而是留给了少务当成传国之器,亦相当于原先那柄镇国神剑。
至于斧头,就是少务当年在黑白丘之会上比斗伐木时,战胜其他四位国君所用的斧头。这把以武夫石壳打造的短柄斧,并不是武器,而是一种生产用具。
少务将斧和剑留下了,自己却带走了另一柄佩剑。此剑通体雪白,叩之有金声,他和宗盐每人有同样的一柄,如今也皆成神器。应该是虎娃以仙家大神通在悄然间完成了最后一步祭炼。
禅位大典之后,少务和宗盐离开巴都前往武夫丘,瀚雄也辞了官、被新君赐享十爵之尊,与他们同行。当他们到达武夫丘之后,虎娃和盘瓠也到了,兄弟几人再次于武夫丘相会。
巴都城中的新君少廪,手中却有父君留下的一道密诏。少务吩咐了儿子一件事情,将来待其去后,巴国亦不再奉青盐为国祭之神。
巴国确实不应该奉青盐为的国祭之神,待到将来,巴国的子民也不会真心祭奉这位国祭之神,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也没有祭奉她的理由。
在少务去后,当然不是指少务离开巴都后,而是在他离开人世后,至于时机和分寸就由少廪自己去把握了。奉青盐为国祭之神是少务决定的,谁也不好去推翻,至于少务本人只要还世上,就要遵守当年的承诺。那么这件难办的事情就交给少廪吧。
前世之青盐已殒落,却被人认为已登天成仙,且被封为巴国的国祭之神;今生之宗盐仍在世,却被认为已殒落,又被天子重华封为镇厌之神。命运像是开了一个玩笑。
这次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火伯招座下众弟子相见,虎娃和盘瓠并非三长老的弟子,但他们也想来见这位令人尊敬的尊长一面。
虎娃来武夫丘一趟当然方便,可是在这个年代,对于其他很多人来说,想特意回一趟武夫丘却很不容易。火伯并没有勉强,他只是设法送出消息,让已离山的座下弟子若有空便来见一面,却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
很多弟子都来了。火伯的气色很好,仍显得精神矍铄,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假如不知他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仍像那个在路边挑担卖瓜的老汉。
火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询问了每位弟子离开武夫丘后的各种情况,又逐一指点他们的修炼,还将自己平日积收藏的各种器物顺手赐予弟子。他的指点,要么是长者的寄望,要么是弟子修行所缺;他的馈赠,要么是弟子所需,要么是另有意义。看似随意,却各具用心。
火伯听说瀚雄已辞去了朝中官位,淡淡点头说如此也好,并建议瀚雄不要着急下山,就在武夫丘上待一段时日,跟随在他身边修炼。火伯赐给瀚雄的东西并非什么宝物法器,而是很多瓜果种子,都是这些年来他在武夫丘上培育的。
火伯还告诉瀚雄,将来可以将这些瓜果种子带到长龄门中栽种,有些品种若能在普通的田地中生长,也可以适当在巴原上推广。
瀚雄留下来了,但火伯座下其他离山众弟子都各自有事,不能在武夫丘上久待,拜见师尊后就纷纷告辞下山。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能要等到将来火伯仙去的消息传来后才会回过神来。
少务和宗盐也暂时留了下来,宗盐觉得武夫丘这个地方很不错,尤其适合修行,还经常找如今的长老熊丽切磋剑法。另一方面,少务和宗盐都很清楚,若是当初设陷阱谋害她的幕后凶手没有被揪出来,她的危险就没有真正的过去,而武夫丘上很安全。
虎娃在武夫丘上待了三个多月,主峰中还一直保留着他当年的洞府呢,院中那棵冷剑杉下的水池中,又积攒了不少剑叶,就是虎娃当年用来练习祭炼剑符之物。在虎娃告辞之前,火伯与他单独见了一面,两人有一番私下的谈话。
虎娃能看出来火伯的寿元将尽,就算他有诸般不死神药,对火伯而言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了。但这种事情,火伯自己不说,他人也绝不好开口挑明。
火伯待客,就用一盘他亲手栽种的瓜果,味道很是可口。亲眼看着虎娃将盘中瓜果都吃完了,火伯才开口道:“我认识命煞,那位阿盐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巴原上亲眼见过命煞真容者已不多,当年就算有人曾远远望见,也只能感受其气息,却看不清其真容,但武夫丘上的几位太上长老却是例外。
火伯见到宗盐后,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命煞的炉鼎,而绝不仅是两个长得很相的人,更不是双胞胎姐妹。可是另一方面,这的的确确又是另一个人,以火伯眼界之高明、见闻之广博,也被搞糊涂了。
火伯也在私下猜测,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转世?或者登天而去之后,也有可能又会重新转世降生人间?他能等到现在才单独问虎娃,已经算很有耐心了。
其实武夫丘上另外三位长老对此也很好奇,但他们并没有像平常人那样大惊小怪地揪着少务去追问究竟。像这种事情可能玄妙难言,就算少务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是说不清的,恐也有只有虎娃才能解释清楚。此刻火伯问了,其实也是另外三位太上长老都想问的。
虎娃思忖着答道:“您老也看出来了,这似夺舍又非寻常的夺舍。当年的国祭大典上发生了一件事,外人不知。命煞殒落,我留下了她生机未失的遗蜕……”
对这位尊长,虎娃倒没有隐瞒什么,以神念转述了事情的经过。火伯默然半晌,这才长叹道:“虎娃,真有轮回吗?”
虎娃答道:“若能突破九境修为,在堪破生死轮回境时,或有见证。所谓生死轮回境,是天地灵息中世间生灵留迹,而化入定境。世间生灵于天地间留迹无限,定境中所现为何,却与每人此生的缘法有关,或可视之为轮回……”
生死轮回境是怎么回事、天地大劫是怎么回事,通常师尊在指点弟子时都不会讲得太透。这种经历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的,若勉强说得太多,反而会给弟子造成误导。但虎娃此刻不是在指点弟子,和火伯谈论这些倒也无所谓了。
火伯却摇了摇头道:“掌门师兄在飞升之前,曾隐约这样告诉过我。但我此生已无此望修证了,这是另一种境界的超脱。孩子,你应该知道我老人家想问的不是这些。”
火伯的神情虽很平淡,但虎娃也能听出其中的遗憾,是的,他如今寿元将尽,已无望突破化境修为,更别提突破生死轮回境成就地仙了。他想问的就是一个凡人的问题,没有突破九境的修士,哪怕是毫无修为的平凡生灵,也有轮回吗?
这个问题是回答不了的,哪怕虎娃也不可能给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如今火伯恰恰见到了宗盐,虎娃便答道:“正如您所见的命煞与宗盐。但宗盐的情况太过特殊,据我所知,自古仅此一例。”话中伴随着神念,只是在讲述自己的感悟与感受,以宗盐为例。
也不知火伯最终理解了多少,这位长者微微点头道:“宗盐之所以特殊,是恰得前世之身。若未有此事,反倒更见寻常真意,我想我多少是明白了。”
虎娃又试探着问道:“您老人家特意问起此事,是否有所吩咐?”
火伯摆了摆手道:“不必刻意了,但凭缘法。……虎娃,你师尊在仙界可好?”
虎娃又回了一道神念,大致介绍了九重天仙界和剑煞的情况,同时也指出那并非真正的飞升长生。火伯最后叹了口气道:“有朝一日,掌门师兄恐我与会在人世间重逢。嗯,那已不是我与他重逢,亦是我与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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