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了第三个月末,念云的胎象便渐渐的平稳了,呕吐也止住,胃口大好,身子开始丰腴起来。
念云身子的不适减少,又开始重拾了内府的琐事。
这边刚处理完太子的侍妾分衣料的纠纷,那边又命人换掉那送的蔬菜不够新鲜的农户,才歇了一口气,回到宜秋宫,正撞见一个侍医背着药箱从里头出来。
念云蹙眉:“怎么回事,谁生病了?”
玉竹从大殿里出来,回禀道:“是宁公子身边的张妈妈病了,方才诊过,说是染了咳症……”
“咳症?”念云大惊:“咳症是会过病气的吧?”
玉竹低头,算是默认。
念云因着这段时间身子不适,也没顾得上宁儿,这时着急了:“可给宁儿看过了,没过了病气吧?”
玉竹忙道:“已经看过了,宁公子康健得很,不曾过了病气呢。”
念云仍旧不放心,“那别的人呢,可都看过了?”
玉竹道:“离的近的几个都看过了,另一个乳娘也有些咳嗽,一并叫了家人来领回去将养。”
若是病症严重的话,就这么领回家岂不是要命?念云蹙眉:“可给了钱帛?”
玉竹知道她的意思,忙回道:“给了给了!都知道咱们夫人最慈悲,不单是每人可领十吊钱回去,还安排了侍医每隔三日去瞧一回病,吃的药也是咱们内府供给的……”
念云点头:“甚好,我去瞧瞧宁儿罢。”
话音未落,那小包子已经自大殿里飞奔出来:“阿娘!”
本是一个小鸟般的姿态飞出来,可跑到离念云一丈远的地方,忽然硬生生地停住了,怔怔地盯着念云的肚子。
念云向前几步去摸他的小脑袋,没想到,那小包子竟往玉竹背后躲了躲。
“怎么了?”念云大大的诧异:“这段时间没来瞧你,便不认得阿娘了?”
“不是!”小包子委委屈屈地从玉竹背后出来,“是阿爷说的,说阿娘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弟弟,再不许我碰到阿娘……”
念云笑起来,过去拉着他胖乎乎的小手:“你阿爷哄你的呢!没有的事,只要小心些,莫要冒冒失失地撞过来,自然无事,弟弟喜欢你来瞧他呢!”
小包子这才高兴起来,又有些紧张地伸出小手,缓缓地放到念云的肚子上。念云的胎象才四个月,并不十分显怀,也没摸到个所以然。
小包子踮起脚尖想去听一听肚子里的动静,无奈身量太矮,根本够不着肚皮,只好撅起嘴问:“阿娘,你是怎么把小弟弟吃到肚子里去的?”
几个丫鬟都一齐笑起来,念云也笑,解释道:“不是阿娘吃进去的,是观音娘娘把小弟弟放进去的呢。”
小包子的十万个为什么显然还是没有被消除,继续诲人不倦:“那观音娘娘是怎么放进去的?”
念云把他抱起来,“阿娘也不知道呢,睡一觉醒来,观音娘娘就放了他进来。不过,也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小包子歪着头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大声道:“是小弟弟!”
童言无忌,茴香又信这些,一时喜得满面红光,从念云手里接过小包子,问道:“那咱们宁公子说说,为何是小弟弟呀?”
小包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张妈妈说了,小弟弟就是和宁儿一样好看的小娃娃!”
这才多大,倒晓得夸自己好看了。念云失笑,又问:“那小妹妹就不好看了?”
小包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问道:“小妹妹是什么?”
敢情这小包子根本弄不清男女的区别。茴香笑着解释道:“小妹妹呀,就是长大了会变得和阿娘一样。”
小包子糊涂了:“宁儿长大了不能像阿娘这样吗?”
念云笑道:“我们宁儿长大呢,是像你阿爷一样的。”
小包子摸摸自己的小脸蛋,似乎并不满意,嘟囔道:“宁儿想像阿娘这样……张妈妈也说阿娘漂亮呢……”
说起了张妈妈,却有两日都不见人了,小包子四下里张望:“我要张妈妈!”
茴香忙拿出一个小玩意儿去哄他,分散他注意力。既然已经提到乳娘,重楼趁势回禀道:“夫人,内府只怕要增加些人手,如今蕙娘即将临盆,至少也需准备三四个乳娘,夫人这边月份虽然还不大,也要备着了,总得有五六个,宁公子身边只怕也要补两个才好……”
念云点点头:“是要备着了,你们去安排下去吧,贴个告示出去,不过,我倒是记得内府是有那么一套选乳娘的规矩的,凭她是看了告示来应征的,还是谁荐来的,都要照着规矩来选。”
重楼答应了,念云又叮嘱道:“宁儿早已断乳,不必安排乳娘了,选两个伶俐的年轻妈妈罢。”
这乳娘的甄选可非同一般,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夫人产子后,鲜少有亲自喂养的,都是交由乳娘喂养,又因老人们说幼儿相貌会渐渐与乳娘相似,因此乳娘必须是身体健康、样貌周正的,那体弱的貌丑的决计不能要。
除了喂养之外,这些小公子们一直长到进学发蒙之前,学说话学走路,一言一行最初都是由乳母来教养。
可以说,乳母是在他们正式请师父学习之前的启蒙导师,在人生的最初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又是小公子最亲近的人之一,万一选的人不当,同别家有什么利益瓜葛,到时候出了差错,责任是很大的。
念云给出的东宫月俸十分优厚,不出三日,便有数百人人揭榜应征。内府的丫鬟给每人发了一块竹片,写明年龄籍贯姓氏,念云亲自对她们一一甄选,先把一些年纪太大或者太小、模样矮丑猥琐的撂了牌子放回家,便去了十之二三。
又有几个有经验的老妈妈带剩下的人到几间空屋子里去,各人一盆温水和一条洁白的手巾,叫先洗净了胸,随后拿来一叠晶莹剔透的白瓷碟子,碟子都极薄,是宫里御制的,对光一照,微微透明。
念云正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只见老妈妈给每个乳娘发了一个碟子,各自挤一小碟子奶水,将各人的小竹片附在碟子底下,由小丫鬟用托盘捧出来。
正是午间太阳最好的时候,院子里摆了一溜儿案几,上面按顺序排着这些乳娘的奶水碟子在太阳下暴晒,看不出所以然来。
念云轻声问玉竹:“这是什么意思?”
玉竹道:“皇城里头选乳娘一向慎重,夫人待会便知。”
几个有经验的老妈妈也不浪费时间,此时将那些应征的女人逐一提问检视,还带了侍医来把脉,把那有隐疾、暗疮,家中儿女有先天不足之症的几个又撂了牌子。
如此一来便又去了十之二三。
那白瓷碟子里头的奶水约莫晒了大半个时辰,老妈妈便引着念云逐一检视。
此时奶水已经晒得半干,有的盘子里仍旧是洁白芬芳的浓稠奶糊,闻起来有奶香味,而有的盘子里则呈现出豆腐渣一般的渣滓沉淀,还有的渣滓颜色黄白至泥土样,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更有甚者,碟子里看着血红,根本不是奶水,而像是一碟血水。
于是优劣好歹立现,那些依旧洁白芬芳的便可留下,余者全部撂牌子回家,一时便只剩了二十余人。
有女史在一旁摆开笔墨纸砚,老妈妈们开始一一盘问她们的家世出身,家里有些什么人,又问是第几胎、前边产的是儿子还是闺女,几岁了等等,女史奋笔如飞,在旁一一记载。
问了话,又打发了几个出去,老妈妈们方过来回禀:“还留了十五个,请夫人定夺。”
念云命女史把卷宗拿来,一一看过:“家世可都清白?”
老妈妈回道:“其中但凡有儿女早夭的、家世不可靠的都打发了去,剩下都是好人家的媳妇。”
那蕙娘一向不是个省油灯,念云也就多留了个心眼,道:“如此,都带去蕙娘那边,叫她自己先选三四个罢,卷宗就不必带去了。”
若全是她一人做主,万一以后有什么差错,她也难逃干系。叫她自己选,至少就不会在这上头出什么岔子。
待蕙娘那边先选了四个去,念云才挑了六个性情温顺、回话又口齿清晰简练的留在身边,剩下的五个便赏了个荷包,也要打发回去,道:“丢下自家亲生儿女,也是可怜见的,不必留这么多人了。”
内中却有一个没入选的妇人向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磕了个头:“民女老母已经古稀,夫君又不事生产,还纳了两房妾侍在屋里,民女实在是无奈,才丢下一对双生子出来应征的,还请郡夫人发发慈悲,留下民女为郡夫人效命……”
念云命人拿了她的卷宗来,这妇人夫家姓杜,她自姓柳,年庚不过二十一二,条件倒也合宜,只因念云嫌她今日穿的一件月白衣裳太素淡,陪伴孩子却嫌看着太过沉静,故而没选她。
那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短处,或许人家今儿恰好穿那一身呢。念云想了一想道:“也罢,杜柳氏便去宁儿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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