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郑氏顺利诞下皇子,但母子都被陛下所不喜,陛下自始至终不曾亲眼看过他们母子一眼,只命贵妃娘娘代为照料。
待出了月子,郑氏自请带发修行,替陛下和贵妃祈福,贵妃嘉其诚心,令搬入太极宫的佛堂居住,小皇子赐乳娘四名、使唤宫女四名,随其往佛堂居住,无旨不必进宫觐见。
众人始终没能一睹那郑宫人的真容,而陛下好似也没有为这个新出世的皇子表现出任何的不同寻常。宫里的人都是极擅长遗忘的,很快,这一对母子便在宫人们的谈论中消失了踪迹。
待新一年的女官考核时,杜秋才德出众,晋为从七品掌衣。贵妃对她的表现甚是满意,特地命绿萝去送了些赏赐过去。
不过,杜秋在打开贵妃赐的锦盒时,不禁哑然失笑。除了两匹素白的丝绢以外,还有两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看时,头一个锦盒里头装的是整整齐齐的五块金饼,第二个锦盒里头是满满一盒指肚大小的金豆子,黄澄澄的晃得眼花。
在大明宫的两年里头杜秋不是没见过贵人们的赏赐,不是玉镯玉佩,就是什么珠宝翡翠。从未见过这样的赏法,贵妃的赏赐可真够实在的。
绿萝见杜秋诧异,笑道:“杜秋,你可别觉得俗气,娘娘如今是把你当了自己人,才这么个赏赐法。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可以花出去,可以买来想要之物的。”
贵妃一向的习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贺礼,便随意拿些珍宝摆设之物,便是奇珍异宝也毫不吝惜,反正这些宫里的东西是不能卖到外头去的,来来回回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摆着罢了。
但给身边人的赏赐不同,一概都是上好的白绢和黄金。宫里人的衣裳不可太花哨,按着品级高低只有那么几个式样和花色,不可逾矩。但里头贴身穿的小衣,却可以用最好的白绢来缝制,穿在身上十分舒适。
至于黄金,那是真正的可用之物,剪成小块拿出去兑成钱,想买什么便可托人买了进来使用。
绿萝正要回去,就见外头薛七喜来了。
七喜拉住绿萝,“就知道姐姐定是在六尚局,可叫我给找着了。”
绿萝讶然:“找我什么事?”
七喜道:“本是驸马嘱我给娘娘递个消息,可巧我这脱不开身,得马上赶回去,没时间往后头去。所以便想着姐姐应是在这,烦姐姐递个条子给娘娘。”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对折起来的不过一指来宽的小纸,绿萝接了,七喜便匆匆作了个揖走了。
这薛七喜,如今领了内常侍的职,那边又兼着神策军护军中尉,越发的是个大忙人了,连去见娘娘的工夫都没有了!
绿萝回到蓬莱殿,见念云在檐下坐着,连忙上去,“这天气还有些凉,娘娘且进去罢,奴婢给您沏茶。”
念云知道她是有话说,便笑着进了屋,待到了屋里关了门,绿萝才把七喜托她的纸条拿出来给念云。
念云打开看了一眼,原来是告诉她今儿朝堂之上有人奏请陛下立太子,陛下虽然未答复,可看那意思好似听到耳朵里去了,故来问她的意思。
念云笑道:“这三哥哥也真是,来来回回往蓬莱殿里走的还少么,怎的如今有事反而这等偷偷摸摸起来?”
自己拿着纸条又看了一遍,忽然又笑了,“也是,上回闹的事刚过去,谨慎些是好的。况且早朝才提起的事,这就急急忙忙来同我商议,的确是不妥。”
念云想了想,命茴香拿了火折子来,把这纸条烧了,然后自己也取了一张小笺,写了几个字,交给绿萝。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淳果然来了,便是一直拧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念云也不问,只照常叫人端了晚膳上来,服侍他用膳。
李淳心里有事,倒也并不影响他用膳,只是吃的时候有些味同嚼蜡,吃了些什么也没注意。
终于他忍耐不住,对念云道:“今日,有人提起让朕立太子。”
“唔,”念云喝了一口茶水,“那陛下的意思……”
“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李淳握住她的手,“朕在朝堂上还没有回应。”
念云不置可否,温婉地反手覆住他的大手,“陛下虽然尚年富力强,但国祚之事,若能早些定下,也未尝不可。安了朝臣的心,也可免去许多麻烦。”
历朝历代为了争储,皇子之间,朝臣之间,血腥的争斗从未停止过。便是不久之前,也因为德宗皇帝总是在先帝和舒王之间摇摆不定,引发了多少血雨腥风!
若是这个时候早早把太子定下来,或许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能安分一点。
李淳却摇了摇头,道:“朕不是问你该不该立储,朕是问你,你觉得哪个孩子最适合做太子。”
念云一惊,这等大事,不是她一介后宫妇人好开口说的,连忙道:“妾不敢妄言……”
李淳拍拍她的手背,忽然笑了,“念云,你同朕之间,有什么妄言不妄言的,你连出征都敢去,这会倒怕人说你后宫干政了么!”
念云见他直接捅破了她的顾虑,便坐到他身边,道:“依妾之见,陛下这几个皇子都是好的。我朝虽说立长立贤的先例都曾有过,但妾以为,还是按着序齿立长最好,宁儿很合适。”
立长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长子是唯一的,倘若是立贤,这个“贤”的标准太难以界定,反而徒增许多烦恼。
李淳虽不十分震惊她说出这番话来,但到底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因为除了立长立贤之外,其实更重要的是嫡。
念云本是他的结发之妻,当时嫁入东宫,也是三媒六聘从东宫正门嘉福门抬进去的嫡妻。但她却不是皇后,所以此时按照严格意义来说,宥儿也不能算是嫡子了。
念云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因笑道:“陛下多虑了。宁儿是妾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也是妾养大的第一个孩子,花的心思只怕比宥儿还多,妾早已视他为己出。”
李淳轻轻揽住她的肩,心中仍是有些为难。他也知道念云不会十分介意此事,若宁儿的亲生母亲不在了,倒也好说,可他身后分明还有一个纪美人在。
即使此时纪美人的位分不高,但往远了想,等他百年之后,若是宁儿登基,即使他自己没想到要册封亲生母亲,那些老臣怎会不提?
到时候,念云并非皇后,也非宁儿的生母,身份地位极其尴尬。
念云心中倒是对宁儿有信心,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只要他愿意护着宥儿,护着她,以郭家的权势,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关键还得看他们自己,倘若宁儿不愿意做太子,那又另当别论。人各有志,即使她觉得宁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也不能硬把孩子往那个位置上推。
她因笑道:“陛下是大唐的陛下,太子也是天下人的太子,虽说立长,实则贤者居之。若是陛下举棋不定,不如明日便召宁儿和宥儿过来,妾和陛下一同为大唐选定一位太子,如何?”
李淳想想,便点头道:“如此,便依你罢。”
到了次日,贵妃果然命人去叫邓王和遂王到蓬莱殿用晚膳。
宥儿还是个孩子心性,自然想不得那么多,只道是母亲久不见他和大哥,所以叫他们兄弟两个过来,甚至还特地问了传旨的太监,要不要叫两位公主一道去。传旨太监只得再三说不必,他方才作罢。
宁儿本就少年老成些,联想起前一日朝堂上有人请立太子的事,心里约莫知道了母亲叫他们兄弟两个去蓬莱殿的意思,于是心里也暗暗揣度了一番应对的话。
两兄弟都有许久不曾见到母亲了,待来了蓬莱殿,宥儿见了念云,也不行礼,便似小鸟儿一般飞奔过来,直接扑到母亲的怀里,“阿娘!”
宁儿眼见着已经到了该娶皇子妃的年纪,行事稳重得多了,隔着好几步远,便停下来作揖:“儿子见过陛下,见过母亲。”
宥儿听见大哥的话,吓了一大跳,这才从念云的怀里抬起头,果然见陛下也从后面走出来,连忙跳出来,学着大哥的样子作了一揖,拜见了父亲母亲。
念云微微侧头看向李淳,然后慈和地笑了,伸手去扶起两个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给母亲瞧瞧”
拉过两个孩子,左看右看,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一面又看着李淳叹道:“原先在东宫的时候,成日里看着跑来跑去,倒不觉得,如今一阵一阵的见不着,竟是一回一个样儿,怕是这段时日做的衣裳根本穿不得了!”
李淳也笑,“他们都有多少人照应着,哪还用得着你操心,你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多替朕做几件。”
这都多大的人了,倒和这两个孩子争风吃醋。念云笑着睨了他一眼,“给你做的还少么,前儿才叫茴香送了一叠新的中衣到紫宸殿,只怕这会陛下连看都还不曾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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