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免了郭鏦的礼,便连忙进去探视升平公主。升平公主这时正睡着,面容显得有些苍老憔悴。
汉阳公主李畅在屋里侍疾,眼下两片浅浅的乌青,可见是十分尽心,只怕也是衣不解带。念云问过升平公主的病情,又问了些饮食习惯等,便退了出来。
她是不必马上回宫的,可以在公主府小住几日。从她出嫁以来,上一次回府小住还是三伯父去世的时候。
这一次,母亲也不知能不能挺得过去。嫁入宫中的女儿便是如此,只得大丧才能回一回娘家——这还是宠妃才有的待遇。
郭鏦亲自送她回去休息,仍旧带她去了当初十一娘待嫁的院子,只不过这院子已经特意打扫布置过了,甚至经过了修葺整理,屋檐和窗棂上的彩绘都还是新的,比从前更要精致几分。
升平府里这些年来在李畅的倡导下过得相对节俭,连升平公主和郭暧住的正院都没怎么修整过,这个院子倒是费了些工夫的。她知道,就算她永远不会回到这里来住,但只要她一日做着贵妃,这个院子便要一日被恭恭敬敬地保护着,这是郭家贴在脸面上的荣耀。
旁边那个郭木叶曾经住过的院子,也一直都封着。紧紧相邻的两个小院子,那一边却始终维持了原貌,此时便被衬托得有些简陋。
郭鏦见她的目光停驻于此,道:“每个月,我都命人去打扫一次,那紫藤花架……也还在。”
念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落落清脆的声音:“婉婉,婉婉,来这边!”
抬头去看时,落落已经站在了木叶的院子里,婉婉这时也已经跑进去,一眼看到紫藤花架下那座秋千,便直接坐了上去。
从念云这个角度看过去,此时婉婉在秋千上,鹅黄的裙裾飞扬起来,而落落此刻站的位置,正让她想起当年郭木叶同舒王下六礼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走进来,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看她,落花满肩。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送了她一支凤尾玉簪,而此时这支簪,正端端正正地插在落落的发间。
这世上,真的有天注定和心灵感应这么一回事么?
念云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见婉婉回过头来,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阿娘,我和落落住这里好不好?”
落落来的时候便受了她的训斥,因此不敢多话,但从她期待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是愿意的。
这两个院子是当初她们两姊妹待嫁住的闺房,地方都不宽敞。如今她带着这么大一群宫女嬷嬷,这边的院子便显得十分拥挤了。让两位公主和她们的下人住那一边,倒很合适。
惟有茴香因为知道当年的内情,有些犹豫地看向念云。
念云看看落落,嘴里却是在跟婉婉说话:“胡闹,这是从前你十二姨住的屋子,你们不怕么?”
落落忽然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开口道:“母亲,落落只觉得这院子里有一种亲切感,想来十二姨是极温和的人,必定不会伤害落落和婉婉,落落想住这里。”
郭鏦闻言也是怔了一怔,心道可不是亲切么,你亲生父亲一辈子最好的记忆就在这里,怕是多年来梦里都在怀念。嘴上没法说出来,便道:“住这边也好,不过,这屋里都是你十二姨的东西,小心着些,不要弄坏了。”
两个孩子都看向念云,见她似乎并无异议,于是高兴起来,一起坐到秋千上去了。
这边才刚安顿下来,却听见外头来报,说遂王来探病了,顺路进来拜见贵妃娘娘。
宥儿这消息倒是快得很。
同宥儿一起过来的还有薛七喜,他这段日子倒是不太忙,本来想回蓬莱殿伺候一段时间的,可一听说贵妃娘娘回升平府省亲去了,索性就跟着遂王的车马一起过来了。
宥儿拜见过母亲,便问两位妹妹如何不见。念云想起他先前好似对落落有些意思,便有些不冷不热地笑道:“敢情这还不是特地来看阿娘,而是不放心妹妹了?”
宥儿见母亲这脸色,又知道她一向是不大赞同的,哪里敢承认,连忙敷衍了过去,见母亲也没有把两位妹妹叫出来相见的意思,便只得告辞了。
薛七喜去送他,待走出念云住的院子好远,宥儿才拉住七喜的袖子,把他拽到一处假山后头,“七喜公公,本王知道母亲十分器重你,可否帮本王一个忙?”
七喜躬身作了个揖,“不知遂王殿下想要七喜帮什么忙?”
宥儿微微屈身回了个半礼,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和一支珠花来,“还请七喜公公帮忙,替本王交给太和公主。”
七喜道:“太和公主乃是殿下的妹妹,就住在娘娘隔壁的院子里,殿下便是自己去见一见,又何妨?”
宥儿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好告诉人家,落落是在跟他置气,才跟着婉婉跑了躲他来的?他纠结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太和公主同本王有一点……一点小误会,还望七喜公公帮个忙……”
七喜若是这点都看不明白,可就白白在贵妃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了。他伸手接过宥儿递来的东西收入袖底,却道:“七喜自当为殿下效劳,只是……七喜可否问殿下几个问题?”
只要七喜答应了这事,便是问几十个,他也恨不得自己长十张嘴答了啊,这会自然道:“公公但说无妨。”
七喜压低了声音,十分谨慎地问道:“娘娘本是陛下元配,如今却不能入主中宫,连带着殿下也平白地失了嫡子的身份,殿下心中……可有些不平么?”
若是别人如此问,他定是要长一百个心眼,但这人是母亲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的意思。他道:“大哥和本王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可比。如今大家都说大哥将要做太子了,我自然只会高兴。”
七喜还想问几句,可想了想,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宥儿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以为是不信,看向了七喜的袖子,“大哥资质本来就在本王之上,本王若有幸得了心中想要的美人……江山并没有那么重要。”
七喜得了他的话,便行了个礼,送了他出去。待要上车的时候他却又回过头来,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七喜公公定要帮本王送去,莫要忘记了!”
七喜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七喜到底是念云身边的人,要说这遂王真是疾病乱投医,竟找了七喜帮他传信。果不其然,七喜一回去,这信和珠花便原原本本地摆在了念云面前。
念云从前不是不担心,若陛下的意思是铁定要立宥儿为太子,那么此事便不得不慎重再慎重,毕竟未来的一国皇后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也并不希望落落去做什么皇后。
可如今不同,陛下既然已经定下来要立宁儿为太子了,那么宥儿倒是可以去做个清闲的富贵亲王,若是落落心里也对他有意,倒也不妨由着他们去。若以后落落真做了她自己的儿媳妇,倒还省去许多麻烦,起码不用担心她有婆媳相处的难题。
念云瞟了一眼七喜放在桌上的信封和珠花,轻叹一声,“你既答应了他,便送去罢,也省得回头那臭小子还要说本宫不近情理。”
七喜把那两样东西收起来,却不去送,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
念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罢。”
七喜道:“遂王殿下对太和公主一往情深,奴才以为,不输当年舒王殿下……”
念云忽然把眉毛一挑,冷冷地看向他。
郭家两姐妹当年的事,以及舒王的婚约,虽然七喜来的时候这两件事早已经过去,可她身边的人到底不至于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但看出来是一回事,挂在嘴上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使她同身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十分亲近,可这种话也不是他们该说的。
七喜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接着道:“不管娘娘高兴不高兴,奴才都要说。如今陛下正值盛年,此时立下的太子,恐怕会成众矢之的,娘娘恐怕还要防着万一才是。”
这个道理念云不是不知道,可太子总要立的,即使明知道当了太子以后要应对的事情更多,可也必须经历这个阶段,才能学会宫中和朝堂上的那些手腕。经历过了,也逃过了九死一生,这样的人才配坐到帝王的位置上去。
可这个万一……
她不敢去想。如果宁儿有事,那么她的下一个人选是谁?
七喜又道:“奴才以为,遂王如此心系儿女之情,实乃性情中人也,但……”
他没有说下去,念云知道他说的是,但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七喜屈身行了个礼,拿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去去了。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但她知道七喜说的没错。倘若宁儿真的有个万一,她心中的下一个人选,其实还是宥儿。
虽然他们中间还夹了个二皇子李恽,可那个孩子小时候跟着小心谨慎的纪氏时间太长,性情也连带着都怯懦了些。更重要的是,恽儿和他们这两个兄弟关系都不是十分亲近,也不喜欢待在她身边,倘若有一天恽儿当上了太子,她这个贵妃的位置还不知道稳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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