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了半个小时，路开始坑洼不平起来，不时的还有几个大水坑。林天河一个不小心，就冲了进去，泥水飞溅。

        再往前，开始有些泥泞，林天河的自行车，前轮没有挡泥板，经常甩起泥。他的裤裆里全弄湿了，上面还有点点黄泥，像是大小便同时失禁。

        王少芬一路沉默，偶尔回头来看看，嘴角上扬的偷笑，那笑容很是甜美，林天河忍不住和何美琪比。

        林天河也在偷笑。王少芬的自行车，后轮没有挡泥板，骑得快，背上也全是泥点。

        不过等王少芬着转头后看，他总是板起脸来。

        骑行1个多小时，林天河渐渐有些累了。

        前世他骑共享单车5公里，就感觉腿有些罗圈。

        路的两边，还满是稻田，阳光之下，翻动着金光。偶尔有几座小山，却是光秃秃的，应是被砍回去烧柴了吧！

        再往前，林天河发现有些田地是荒芜的，他感觉离口岸应该不远了。

        在这个饥饿年代，人们恨不得，把任何能收获粮食的地方，都插上秧苗，抛荒只能说明不少人逃港了！

        果真，没多远，林天河就看见罗湖了！

        两人路旁边停了下来，王少芬把车子停好，却发现林天河的车子，已经歪倒在草丛，人也躺在路边的草地上。

        王少芬把林天河的自行车扶正停好，然后拿出一张报纸，在草地上铺好才坐下来。

        林天河累瘫了，他第一次骑这么远的路，路况还不好。躺了好一会，气息才喘匀，有气无力的问道：“我们还有多远？”

        王少芬脸色冷漠，语带生硬的说道：“刚骑一半路，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草率了，没想到距离这么远！

        林天河叹息道：“早知道，让领导派个车来了！怎么说，咱也是来投资的港商，这接待也太怠慢了！”

        王少芬一脸嫌弃说道：“你想的倒是挺美，让领导给你派车？那也要有车派给你！”

        林天河不屑道：“等我的厂子建起来，我就给厂里多配几辆！你到时候想用车，可以找我哈，我借给你！”

        林天河洋洋自得的炫耀，却让王少芬顿时脸色铁青、神情冰冷，右手在旧报纸上“啪”的一拍，站立而起！

        林天河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忙问道：“怎么回事？”

        王少芬恶狠狠的说道：“你那么牛，来深城干嘛！最讨厌你们这副，高人一等的面孔！好像谁看到你们都想讨好，我就不稀罕！”

        林天河一愣，自己洋洋得意，伤害了她的自尊了？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况且，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自己并没有表现的高高在上呀，说借车给她，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

        林天河忽然明白了，她这是把受的委屈，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了呀！看来接待了不少臭屁的港城商人！今天陪自己出来，估计是既不愿意，又不能不来，想发火，却又不敢得罪客商。

        怪不得一路上没有好脸色呢！还是年轻，没有经过社会毒打。

        想了想，便又躺下，无所谓的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就是这么对待，来深城的投资商？”

        王少芬脸色不停的变幻，再想发火，却又不敢。

        她像是哀求，语气却又很生硬的说道：“咱们走吧，要不然中午前赶不到了！”

        林天河站起身来，指了指王少芬的背上说道：“你的背上都是泥点，我帮你擦擦！”

        王少芬转头看看，也看不清楚，便也站了起来，林天河捡起她坐的旧报纸，团成个球，在她的背上摩擦。

        不擦不要紧，这一擦，王少芬的背上由蓝转黄，整个背上都变成屎黄色。

        这也擦不掉，他便把纸团一丢，说道：“就这样吧，你回去洗洗！”说完，捂着嘴偷笑。

        王少芬发现了异常，转头把衬衫往上一揪，背上大团的黄色，捡起那团旧报纸，恨恨的朝林天河砸了过去。

        这一闹，总算化解了不少尴尬。

        林天河推动自行车，边踩边加速，然后后腿一甩，坐上座椅，猛踩脚蹬，向前疾驰。

        中午时分，终于到了梧桐山下。

        走近去看，这山半山以下是光秃秃的，唯有山顶郁郁葱葱。林天河两腿发软，却还是坚持着爬到半山腰。

        山下没多远就是深城河，游过河，对岸就是港城。怪不得，很多人从这里逃港。

        宽阔的深城河，跟大海一比，就是个小水沟。

        找机会游过去，就能吃饱饭，不用再受到各种限制，没几个人能抵抗诱惑。

        林天河喘匀气息，心中感叹，建国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边偷渡，又有多少人倒在山间、河边。

        王少芬看着林天河的表情，有些疑惑，便问道：“你非要到梧桐山，就是为了看看港城？你是从港城来的，还有啥看的？我听你的口音，跟之前来过的港城老板不一样，你难道？”

        港城人到了深城，没人会这么费劲，跑到这里来，这个小林的行为很可疑！他很有可能从这里逃到港城的。

        不过他这么小，就这么有钱，难道港城真的遍地是金？

        林天河不理会王少芬的胡思乱想，看了一会，便要下到河边去。

        但靠近河边，到处都有铁丝网，又有哨所拦路，林天河好说歹说，甚至拿出港城证件，大兵们死活不让过去。

        其实林天河是想去看看，那位便宜父亲丧生之地的，顺便缅怀一番。那地方，应该就在河边不远的芦苇荡中，但是具体哪一片，他已经记不清了。

        其实在当时，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也压根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既然河边过不去，林天河他们便把自行车停在哨所旁，艰难地爬到了山顶。

        边界那道铁丝网，掩映于草木之间，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极目眺望，对面的港城，也是一片稻田，与深城这边仿佛别无二致。但是生活在其中的人，却能深刻体会到其中的差异。

        在港城，不管多穷，只要有一把子力气，踏实肯干，至少不愁吃不饱饭。有知识的知青，更是能混一份体面的工作。

        而当下的国内，土地把农民拴在田地里，出门要开介绍信，否则就可能被当成盲流抓起来。

        现在虽说改革开放了，但是做个小生意，还是禁忌。还有可能被当成投机倒把抓起来。

        在城市里，大部分的生活物资，仍然严格管制，还是需要粮票、布票等等票证。

        林天河很不明白，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如此的勤劳，却混到这种地步！

        林天河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喘息，气息喘匀，就觉得饿了。

        王少芬胳膊拿出干粮，示意着递给他。

        所谓干粮，就是散装的饼干，没有带水，林天河嚼上两口，就感觉嘴干太干了，难以下咽，便说道：“我们去村里要点水喝吧！”

        王少芬仿佛还在生气，到梧桐山附近，就闭嘴不言。

        听了林天河这话，收起包裹，径直下山。

        林天河石头上坐的久了，再加上骑了一上午车，刚起身往前，突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朝山坡下滚去！

        王少芬见状大急，朝下狂奔。

        林天河滚了十几米，肩膀狠狠的撞在树上，这才停了下来。懵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来，王少芬已经站在身边，脸上写满了惊恐，忙问道：“你没事吧！”

        林天河想抓住树爬起来，却发现右边胳膊抬不起来了，便左手撑着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闷哼道：“死不了！”

        王少芬面色愁苦，快要哭出来了。

        她很不喜欢招待港商，之前有些港商，看她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浑身不自在。

        今天这位小孩子，对她，倒是没有那种猥琐的眼神了，就是太能闹腾。一会要爬山，一会又要下河。

        在哨所旁，她还真怕士兵答应他们到河边。

        河没下成，又要爬山。

        这下好了，胳膊摔伤了，车估计是骑不了，下午还要骑车载他回去！

        虽说摔一下并无大碍，但是林天河右边胳膊抬不起来，不好保持平衡，下山时步履蹒跚，只能一步步往下挪。

        下到山下，时间已经过午。

        深城此时夏天还没过完，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炙烤之下，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

        王少芬上身的短袖衬衫，也变成了紧身衣，紧紧贴在身上。

        林天河只一眼就不敢再看，王少芬这么瘦，没想到料倒是有不少。

        林天河前世不是处男，但是这辈子还没开过荤，他怕自己忍不住出丑。

        两人来到哨所，推出自行车，王少芬问：“你还能骑吗？骑不了我载你！”

        林天河动了动右胳膊，能动了，就是有些疼，便说道：“能骑，你走前面吧！”

        王少芬在前，林天河艰难地骑上去跟着。来到一处村落，村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应该是在午休。

        王少芬敲响了一户家门，一座土坯房，看起来有2间，有的地方土坯已经剥落。房顶上盖着茅草，还有一株小树苗，屹立在房顶之上。

        林天河正怀疑这家有没有人住，却见一个女人开门，像是没睡醒。

        她看起来有四十，头发散披到脖颈，脸上不少皱纹，衣服上打着补丁。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畏畏缩缩的抱着女人的腿躲在后面，正偷瞄着他们。

        王少芬说明了来意，女人将两人让进屋里。

        这应该是堂屋，功能类似于城市的客厅。一个半人高、2米来长的箱子，靠后墙摆在正中间，贴着掉了色的“五谷丰登”，箱子上放着一个用罐头瓶做的油灯。

        箱子上方的墙面上，壮丽江山图，两边挂着对联，上书“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箱子前边斜着一张四方桌，旁边放着两把木椅，一把椅子的靠背没有了，变成了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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