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兵哆哆嗦嗦地将今日闹事的一幕描述了一遍，听得季战廷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暴跳如雷：“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敢瞒着我？！

        大兵慌忙解释：“是夫人不让说！她，她怕您担心！”

        季战廷抿着唇，一把放开他，将军帽摔到地上，“该死！”

        他扶着桌子，不知骂属下还是骂自己。

        “司，司令……”大兵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你们！带上枪跟我走！”季战廷满眼都是怒火，“我非要去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东子不可！！”

        执行枪决，要先把犯人从督查办转到死牢。

        局长这边刚批完手续，就见季战廷带着两个持枪士兵风风火火进了门。

        “哎呀，季司令。”局长笑脸如花地迎上去，道：“另妹已经着人送回府中了，司令来迟了一步。”

        “我来见那个死囚。”季战廷不欲与他啰嗦，直接道：“说几句话就走。”

        局长瞄一眼他身后的大兵，默默道，您这可不是说几句话的架势。

        “快点叫人带我过去！”季战廷分外不耐烦。

        “司令啊，我们局里有规定，这探望犯人，可不能带武器。”局长指指大兵手里的步枪，“请二位将家伙放在这里，不然，我可做不了主，放您们进去。”

        “你——”季战廷气得闹心，“他已经是个死囚！”还讲究什么规矩！

        局长依旧笑容满面。

        “……”

        最终，季战廷只身一人来到牢狱中。

        东子依旧被关押在季心兰曾经呆过的位置。不同的是，他看上去很平静，似乎对自己的死并不悲哀，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床上，看着唯一透光的窗口。

        季战廷默不作声地在铁栏前站定，满面寒光地盯着他。

        良久，东子才察觉到有人来了，高兴地起身走过来敬礼：“大帅！你怎么过来了？兰姐已经被人——”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季战廷打断他，一双狼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或者说，谁指示你对我的家人动手？”

        东子一愣，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刺杀萧落霜的事情，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歉意道：“没人指示，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季战廷冷笑，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掌大小的短枪，轻轻拉下了保险。

        “你不说，是指望谁能救你？老实交代吧，否则，我不介意把枪决提早个两天。”

        东子惨淡地一笑，慢慢走回去坐在了床上。

        “司令放心，不会有人来救我的。”一束白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他消瘦的脸上，竟有种恍若隔世的凄凉。

        “我自小身子弱，家人嫌弃，在躲避战事的时候，就把我给扔了。我一个人风餐露宿，跟在

        逃民后面捡剩饭，饥一顿饱一顿，差点就饿死在路上。到了邵城，刚好遇到萧大帅征兵，我没办法，只得主动去报名。谁知体检时候，连枪都扛不动。”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多亏了萧帅心肠好，看我可怜，就将我收到府里去当通讯员，有吃有住，我那时觉得，这辈子能这样都值了。”

        季战廷默默地听他说话，拿枪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可，可是人为什么总是会不满足。”东子痛苦地捂住眼睛，嘶声道：“我独自在电报机前坐了七年，每天除了机子响声，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毫不起眼，无人问津！连送饭的都会忘记！”

        他悲伤地难以抑制：“我寂寞啊！”

        季战廷也有些不好受，顿了顿道：“你是怎么跟兰儿扯上关系的？”

        “兰姐是第一个主动找我的人。她说她刚进府，跟我是同乡，小时候日子也过得很苦，我们出门在外，应该彼此有个照应。”东子吸吸鼻子，将眼泪擦去，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她说她需要我，我很开心，日子久了，她依然待我很好，我就，就喜欢上了她。只是那时候没想到，她居然会是…..会是大帅的妹妹……”

        他说着，又想起了季心兰与罗升成亲的那日，心爱的女子穿着大红嫁衣嫁做了他人妇，他却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满心凄然，痛苦无措。

        那是怎样一种悲凉？

        季战廷突然愧疚无比，他这么久不知道，府中竟有自己的同乡？

        “你也是从山东逃来的么？家住哪里？”

        “山东？”东子愣了，诧异道：“大帅不是四川和鑫人么？”

        诡异的沉默在铁栏之间四散开来。

        季战廷像是突然被从天而降的惊雷击中，久久不能言语。

        东子慌了，“大帅是不是曾经举家北迁过？以前是四川人，后来到了山东？！”

        “我们家……从未北迁……”季战廷僵着脸，一字一顿道：“我也从没有，到过四川……”

        “可兰姐会说我们的家乡话啊！她——”东子猛然顿住，一个隐隐的猜测浮上心头，让他霎时毛骨悚然。

        难，难道……

        季战廷显然也猜到了，他脸色铁青地站了片刻，大步向外走去。

        东子全身发软，一跤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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