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姓风吗?”
班超忽然觉得风廉这孩子跟风有些奇异的关系。他是第一个感到风要来的,也是第一个觉察风要走的。龙卷风落地时,那孩子的神情,分明是一种痴迷和陶醉。
“我姓曹。”
“你叫曹风廉?”
风廉抬头奇怪的看着班超,“我叫曹世叔。”
“世叔?”
“是。”
“这名字……别人都不愿叫吧?”
“是,师父也不愿叫。”
“那风廉?”
“是师父给我取的剑号。”
“剑号?还有剑号?我怎么没有?”
风廉还是那样奇怪的眼神,“你又不是剑家的人。”
班超为之气结。
“其实你的剑法很……”风廉想了想,看见班超的眼都亮了,挠挠头,“很好看。”
“是吧?”班超得到天才师弟的认同,心情不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好看?”
“我没看懂。”
班超又一次气结,“那是剑意。剑意你知道吧?”
“嗯,师父让我悟过,我没悟出来。”
班超听剑夫子说过,风廉只在剑气阶段,但好像夫子对此却很自得。好奇地问,“夫子怎么叫你悟的?”
“师父叫我站风。”
“站风?”
“就是风季带我去了太乙山,让我站在崖口,迎着飞沙走石,站了七天七夜,他老人家却躲在山洞里喝酒。我觉得我当时都快被吹干了,就回山洞了。”
“夫子怎么说?”
“夫子问我感到什么了?我说我看见风是有线条的。师父很高兴,说剑家人御剑,必得体察四方之微,站在风口,最能感应风向流变,沙起石飚,若能在气乱中体会到轨迹,离成功就不远了。”
“难怪你早早的就能感到风要来,还能闻到味道。”班超感叹。
“夫子又让我去战风。是战斗的战。我拎着剑,在崖口又站了七天,一剑都没出。就回山洞了。师父问我战得怎样了?我说我没出剑,我觉得云涛翻滚,山风呼啸,无不是太乙的一呼一吸,所以我不能多出一剑。师父大喝,说你怕了?我说不怕,是舍不得打乱那些长长短短的线条。师父说长线条是怎样的?我就出了一剑比划。师父问短线条是怎样的?我又出了一剑。师父就不说话了,就把我带回去了,给我取了号,叫风廉。”
“廉,就是风神的意思。”班超笑道,“《奇门五总龟》里说:昔黄帝命风后作太乙……太乙就是风源。”
“是吗?师父没跟我说。班头懂得真多。”风廉竟然露出了敬佩的神情。“我后来又问,还要悟剑意吗?师父说,风无情无意,悟个屁。”
班超好像有所感悟,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有灵光在脑中闪烁,总也抓不住。
“那……夫子跟你说过我吗?”
“说过呀,说不能被你那些在鸡蛋上雕花的剑法带坏了。”
“什么?”
“其实也不错了,就是很复杂,很……好看,我都看不懂。”
“那他老人家还叫你跟我出来?”班超苦笑。
“师父说,我应该去看看更大的风。”
“就为这个?”
“是啊,说西域绝地,一定有极大的暴风,我竟然真的看到了风龙!”
……
这对师兄弟在驼铃中一句赶一句地聊着,这是班超第一次听见风廉讲这么多话。风廉前面郁闷好像都因看见风龙,而一扫而光了。
驼队马队的影子开始在沙峰上拉长,一直拖到峰底,看来太阳已经西斜了。
***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让班超的使团错过了与另一只队伍在沙漠相遇。
大风漫卷时,大家各自乱了方向,找沙山背风处躲避。天朗风清之后,两队人在一个沙山的两面,相错而过。
涂鲁是龟兹人,其实也是龟兹的秘使,他加入了一支商队,一路从西向东而来。先过了于阗,给于阗王递了龟兹王的密信,现在赶去精绝,看看王庭向精绝订制傀儡马车,重要的是护送一名制琴师和一名歌舞伎给精绝王。不要小看这两个人,曾经在龟兹都有“国之华宝”之称。虽然年岁见长,不再乐坛峥嵘,但带出的弟子,正是当红,不少已是王公大臣的入幕之宾。龟兹乐舞,天下无两,所以在精绝王眼里,这也算一种顶尖匠人的输入。
这些年,龟兹已经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加上匈奴的多年扶持,隐隐有些盟主的风范。此次汉军大举西征,匈奴呼衍王退却,正是龟兹王显示手段的时候了。战事的结局胶着暧昧,龟兹王不敢明着串联,却广派密使,想与诸国暗自建立攻守同盟。
战火没有烧到的地方,正是各方使者的战场。涂鲁不知道,汉家使团已经吃掉了一个匈奴使团,刚从身边擦过。
商队不大,共四十多人,骆驼却有近百峰。涂鲁带着四名龟兹国的禁军士兵扮作商人,护着制琴师和歌舞伎的马车。商队在于阗时还雇佣了当地的向导和一个护镖小队,共六名跑江湖的“高手”。虽然涂鲁根本看不上他们。
风暴过后,地形大变,向导及所带的老骆驼都有些疑惑,只能且行且看。
前方隐隐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女声在合唱,断断续续,如梦如幻。整个商队有些紧张,那几位雇佣的护卫催发骆驼,看似随意,却占据了队伍前方的攻防位置。
涂鲁在后方看着,不禁对这几个江湖人刮目相看。暗中做了一个手势,指令扮作商人的士兵护紧马车。
循着声音转过一个沙丘,就看见了不远处有七座石塔,以及一个掩埋了一半的广场,好似一个湮没已久的王朝遗迹。众人震撼无语,那歌声却弥漫过来。曲调高亢如云,却又摇曳回旋,几个不同音质的声音相互应和,一声高似一声,头尾相追,穿云裂帛。
那歌舞伎拉了车帘,探出头来,脸色已变。涂鲁凑过去,那歌舞伎道,“人是唱不了……这么高的……”
那歌声充满了原始野蛮的魅惑,一干人不知不觉血脉喷张。
商队里几个大胆的年轻人跟着雇佣的护卫一直冲到广场的边缘,已经能辨出声音的源头,有人指着塔顶喊,“塔上有女人!”
商队里有更多的人驾着骆驼马匹冲向广场。涂鲁大喝,“大家小心!”但已没人理会他。
一个护卫,把刀叼在嘴上,开始爬塔。塔已残破,石缝斑驳,那人并不艰难地就爬到了两丈多高的塔顶,攀住了铁笼的栅栏。笼里的麻袍女人没有停止歌唱,只是声音宛若审饮,一下撕开了袍子,露出自己全果的铜体……那护卫把手伸进了笼里,抓住了那一对汝房。女人露出了布满刺青的脸,护卫竟不为所动,忙乱间解着自己的裤子,把那女子转个身,抓住蜂腰一按,隔着铁栏,抵住那丰腴的禸臋,干将起来。
商队的人大部分都聚在塔下了,抬眼能看见一场活椿宮,肉体撞击的声音,伴随着那女子欢愉的尖叫,从塔上撒下来。其他六座塔上的女人却歌声不停,像是为这盘肠之战助兴一样。男人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往塔上攀爬……歌声熄了,七个塔尖都传来了女人快意的嚎叫及男人的喘息声。
涂鲁他们护着马车来到七座塔之间,压抑着自己的原始萌动,惊异地看着这迷乱的景象。商队里的人还在塔下撕扯,争着爬塔的有利位置,甚至有人带着野獣裕望的眼神,逼近了歌舞伎的马车。护车的便衣士兵急忙把人推开,结果就厮打起来……塔下的众人莫名陷入到争斗混战里。
突然,七个塔上,一起传来男人的惨叫,众人罢了手,抬眼望去,见那些享受的男人都趴在笼上紬怵,然后以可见的速度,在干瘪,缩成干尸,一具具地摔下来。那些脸只是枯骨,只是恐惧还在,眼珠突瞪着,面颊的血肉已无,嘴就显得奇大,从颌骨张开,全是牙齿……
七个铁笼,打开了。
七个女人,嘴边带着血,白眼翻出眼珠来。
七个身影,从塔上慢慢飘下,麻袍向上飘飞,露出的是一双双赤果的长褪。
塔下的人这才有所反应,呼号着开始四处逃命。
涂鲁突然理解了那歌舞伎说的,那不是人在歌唱……他不再理会使命,不再理会同伴,拼命地跑出广场,在沙上狂奔。
在沙漠里向上坡奔跑,真是累啊,而且徒劳。涂鲁两腿如轮,跑三步陷下两步,近乎原地刨沙,蹬出一片尘烟。
涂鲁觉得自己跑得快喘不上气了,双眼也开始模糊,却在迷离中看见一双褐色紧绷的长褪,在眼前慢慢落下……
***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个天际,几乎要和赤色的大漠合为一体。
三十六骑还在行进,已经走出了几十里外。只是班昭回头看了看,说,奇怪,来的方向好像有血光浮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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