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灵韵坐在榻边,看着萧珪。他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苏醒了。
刚刚医师来把了脉,说他的脉象居然没有一丝的变化。
言外之意,既死不了,也一时半会儿的醒不过来。
“那他总得吃点东西。”帅灵韵如此说道。
老医生直摇头,“怕是难于吞咽。”
帅灵韵犯起了愁,这可如此是好?不吃东西,一个完好的大活人也要饿死。
这时,清尘与王仆等人离开监狱,找到了这里来。
清尘见了帅灵韵就抱着她一顿大哭,王仆等人也是惊魂未定。原本最该六神无主的帅灵韵,反过来对他们劝慰了一阵,叫他们先回家去,把家里收拾好,准备要把萧珪移到自己家里去照顾。
清尘站在屋子外面瞟了萧珪一眼,忍不住又是一阵泪流满面。她担忧的对帅灵韵说道:“东家,萧先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慌,有我在。”帅灵韵淡定的微笑,说道:“我一定会让他醒过来的。一定!”
清尘虽然不大相信,但仍是点点头,满怀担忧的先和王仆等人回家去了。
片刻后,李适之来了。他先看了一看萧珪,然后把帅灵韵叫到屋外来,告诉她,王元宝来了长安,正在北市医馆治病的事情。
阿舅也病了?
帅灵韵感觉,心头再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沉吟片刻之后,她说道:“多谢大尹告知。请问大尹,我想把我阿舅和君逸,一同转到我自己家中去照顾。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李适之颇为怜悯的看着这个姑娘,说道:“只是,你照顾得过来么?”
帅灵韵肯定的点头,说道:“大尹放心,我照顾得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种时候,我必须守在他们的身边。”
“好吧!”李适之点了点头,“我会派人派车,助你一程。”
“多谢大尹。”帅灵韵拜谢。
这时,那位老医生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扬着一根小皮管,有点兴奋的说道:“姑娘,老夫想到一个,给病人喂食的方法!”
帅灵韵连忙从老医生的手中接过那条,形如鸡肠的细长小管子,好奇道:“老先生,就用这个吗?”
“对。”老医师说道,“将它小心的顺入病人的喉中,然后以嘴对嘴,慢慢的喂入一些流食。一次不能喂得太多,也不能喂得太急。病人或许还会有反胃呕吐的时候。姑娘,这可要难为你了。”
“一点不难为,真是多谢老先生!”帅灵韵感激不已,连忙对老医师下跪行礼,“老先生真是家夫的救命恩人!多谢老先生。”
“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老医师连忙将帅灵韵扶了起来,感慨道,“这好么的姑娘,老夫若不竭尽全力的帮你,良心都会过不去了。”
“多谢老先生!”帅灵韵一拜再拜,“我这就去给君逸喂食。”
老医师笑呵呵的点头,“去吧,去吧。小心一些,莫要让他呛到了。”
帅灵韵又拜别了李适之,连忙进了屋去。
李适之在感慨不已,多懂事、多坚强的一位好女子啊!
一个时辰以后,帅灵韵忙得满头大汗浑身都要湿透了,但她非常的开心。
因为,她终于让萧珪喝下了小半碗的米粥。
能喝米粥,就能喝药。
能吃下东西,那就有所希望!
帅灵韵激动得有点难于自已,她连忙关紧了房门,走到病榻边握住萧珪的手,任由自己的眼泪痛痛快快的流了一场。
但她没敢哭出声,惟恐吵到了萧珪。
片刻后,居然有人敲门。
帅灵韵被惊得弹了起来,谁这么讨厌,敲门那么大声?吵到君逸怎么办!
她连忙擦了眼泪,略作收拾,上前开了门。
门外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是李适之。他跟帅灵韵说道:“帅姑娘,这位是唐昌公主殿上,这位是薛驸马。他们专程过来,探望萧珪。”
帅灵韵心里有点郁闷,不想萧珪被打扰。但人家来都来了,总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
于是她站在门口施了一礼万福,说道:“多谢公主殿下与薛驸马一片盛情,只是君逸现在昏迷之中,无法答谢二位。小女子,在此代为谢过了。”
唐昌公主怔了一怔,“看来当真伤得很重啊?”
薛锈连忙扔给她一个眼神叫她不要乱说话,然后他自己给帅灵韵回了一礼,说道:“帅姑娘,我可以进去看一下么?”
帅灵韵犹豫了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薛驸马,请吧!”
薛锈手里提着两包大约是补品的东西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补品放在了一个小几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萧珪的榻边。
看到萧珪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薛锈既自责又难过,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小声低语道:“多好的一个人,怎就变成了这样呢?”
帅灵韵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帅姑娘,他能听到我说话么?”薛锈问道。
帅灵韵摇了摇头。
“都怪我,都怪我……”薛锈自责不已,甚至有了一点悲从中来的意味。
帅灵韵无法忍了,连忙道:“薛驸马,君逸现在需要休养,请你不要吵到他了。”
薛锈倒是一副好脾气,唯唯诺诺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他连忙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回头来看萧珪,显然颇为担忧。
出于礼数,帅灵韵到了屋外与薛锈和唐昌公主寒暄了几句,然后将他们送走了。
回到屋里,帅灵韵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她走到萧珪的榻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上,安安静静的想要休息一会儿。
这时,居然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是新昌公主与驸马萧衡。
帅灵韵苦恼无比,但新昌公主算是自己的朋友,萧衡则是萧珪的族兄。他二人曾经还都帮过萧珪的忙……
没办法,帅灵韵只好又去迎接了一回。
她在院子里,陪着新昌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新昌公主对她嘘寒问暖左右安慰,萧衡则是在李适之的陪同之下走进了病房,看了看萧珪,同样放下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补品。
然后,这对皇家夫妇也走了。
帅灵韵再一次回到屋里,关上门。她心中的那个想法变得无比坚定——明天就把君逸,转移到我自己家里去!
夜色降临了。
帅灵韵在两名年轻医师的帮助之下,给萧珪换了一身衣服,擦了一个澡。然后她又给萧珪喂下了小半碗的汤药。忙累了好一整,帅灵韵十分贫惫的挨在萧珪旁边,趴着睡着了。
不久后,河南府署衙的后院,来了一队形迹诡密的人。
他们在李适之的亲自带领之下,来到了关押杨洄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将杨洄一拳打晕,然后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麻布袋里,扔上马车就带走了。
李适之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如释负重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竽……”
平静了片刻之后,李适之走进了关押严文胜的房间里。
严文胜是一位顶级的弓箭手,目力听力皆是异常出众。虽然隔了较远的距离,他也听到了相邻房间里的动静。不用费力去猜,他也知道应该是杨洄被人带走了。
李适之进去看着他,说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严文胜反问道。
李适之不急不忙的坐了下来,说道:“少知道一些事情,对你有好处。”
严文胜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
李适之再道:“那天我听说,你主动愿意,做了萧珪的奴仆?”
“没错。”严文胜肯定的回道,“我已发过誓言。”
李适之指着他,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你现在,唯一还能活命的理由。”
严文胜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不仅参与了杨洄的做案,手上还有多条人命。”李适之说道,“如果不是萧珪带你投案,让你检举揭发有功。你现在就应该和司马逊被关在一起,等候处决。”
严文胜双眉紧皱,沉默不语。
李适之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萧珪是条汉子,本府看你,也该是条汉子。他现在不仅需要你的保护,也需要你管好自己的嘴。你能明白么?”
严文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管好自己的嘴,为了萧先生。”
“明白就好。”李适之站起了身来,说道:“跟我来吧!”
片刻后,李适之将一瘸一拐的严文胜,带到了萧珪的病房之外。
严文胜拿回了他自己的那一把大弓,将它扛在了肩上。
然后他就守在了门外,像一尊门神那样。
此时的萧珪,却在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迷宫。迷宫的墙上,是各种各样奇怪的幻影,还有奇怪的声音萦绕在左右,让他头晕目炫。
他很累很累,浑身酸软腿脚无力。
他很想躺了下来永久的睡去,再也不醒来了。
突然之间,所有的影相与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
然后,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是从自己的心底传来。
“乖孙儿,你又偷懒!——还不好好练功!”
原本脑壳里全是一片浆糊状态的萧珪,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甚至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老太公?”
虽然他无法记起,老太公是谁?
“坐好坐好,腰背挺直,不要打瞌睡!”那个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不停的说道,“你若再不好好修炼,我就罚你把那本《气诀》抄上一百遍!”
气诀?
“你不要以为,能将气诀背下来,就算掌握了。你要认真的修炼之后,才能真正的理解它。这是一套十分有用的吐呐炼气之法。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治愈你的一些固疾与内伤,甚至彻底的改变你的体质。当然,前提是你熟练掌握呼吸引气之法。这样,你就能凭借你的意念之指引,让你的气血在你的筋脉与穴位之中,自在游走!”
“气脉通畅,精血旺盛,则能百病不生,百病可治!”
“天炁调和,腹中弥空。闭目叩齿,三十六通。口中生津,满而咽之。令下入胃,是谓漱咽灵液……”
一连串的道家炼气术语,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飞速的钻进了萧珪的脑海与意识之中。
他如着着了魔一样,身不由己的盘坐了下来,努力的集中精神,按照以往修炼“气诀”的经验,尝试着用意念去指引自己身上的气血,让它们在周身的筋络与穴位当中游走。
他的口中,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个苍老的声音,念起了那些炼气的道家术语。
帅灵韵太累了,她睡着了。
她没有听到,病榻上的萧珪,发出了一阵低微而模糊的声音。
“闭目叩齿,三十六通。口中生津,满而咽之……”
次日,上午。
在帅灵韵准备将萧珪转移到自己家里之前,老医师照例来给萧珪把了一次脉。
沉吟半晌之后,老医师面露喜色,并且惊奇的叫了起来,“奇哉!怪也!”
帅灵韵连忙问道:“老先生,怎么了?”
“一夜之间,他的脉象竟然大有变化。”老医师说道,“比起昨日,已是增添了许多的生机。想必是,姑娘昨天给他喂下的粥汤与药水,起了作用。”
帅灵韵大喜,连忙又对老医师跪下磕头,“这都是老先生的功劳。多谢老先生!”
“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老医师笑呵呵的说道,“看到他有所起色,老夫也十分欢喜。姑娘将他带回家中之后,一定要悉心照顾。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了。”
“好,我一定好好的照顾他!”帅灵韵激动不已,眼中又有了一些泪花。
片刻后,清尘与王仆等人来了,李适之也替他们安排了一些车马与人手,帮他们一起把萧珪送回家。
严文胜走到帅灵韵面前来,对她叉手而拜。
帅灵韵惊讶的看着他,并不认识。
李适之过来说,他叫严文胜,是萧珪的仆人,帅姑娘可以信得过他。
严文胜一板一眼的说道:“从今天起,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萧先生。帅东家有事,也尽管对我吩咐。”
帅灵韵点了点头,未有多言。
清尘的表情却有些难看,心中忿忿道:这种时候,孙山那个家伙跑去哪里了?
一群人小心翼翼,颇费了一番大力气,才将萧珪稳妥的放在了马车里。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河南府衙,往立行坊帅灵韵家中而去。
李适之也算是的吁了一口气。
但李适之还没顾得上休息片刻,立刻就有一个大麻烦找上了头来。
咸宜公主穿了一身小宦官的服色,在几名宦官宫女的随同之下,慌慌张张的闯进了河南府府衙来。
李适之大惊失色,这位小祖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竟然还,乔装改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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