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

        一年之中此处有两百余天处于云雾之中，山峦被遮，美妙异常所以经常有云游之人到此处游山玩水寻仙求道。

        这一日三清山上一位黄褐道袍面色红润仙风道骨的老者身形飘逸踏入了山中，他步伐轻快健步如飞，偶尔停下远眺三清山上绝美云雾，时不时捋须呵呵一笑似是十分享受。

        行至三洞口一处幽谷瀑布，这里有三清山最大最深的沟壑飞仙谷，是百川汇集之穴，形如迷宫八卦阵，地形复杂奇险，沟壑纵横交错，断层极多，人不能通行。

        但从此处能远远望去便能看到三清山最为奇特的瀑布“八祭龙潭”。

        瀑布水帘中隐约可见一龙头，探首峭壁外，龙头、龙目、龙嘴惟妙惟肖，犹如一条白龙闪耀。这番奇景让他眼中迷离，恰是分神之时背后传来一声恭敬：

        “天师府小道士拜见清微道长。”

        名为清微道长的老者回过头去，身后是一位如他一般白发苍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的眉间两缕青烟环绕。

        哈哈哈。

        清微道长哈哈一笑：“这三清山还真当得起“清绝尘嚣天下无双福地，高凌云汉江南第一仙峰”之殊誉。”

        “清微道长谬赞，此处只是临时歇脚之地。”小道士抬头仰望八祭龙潭眼中尚有怀念一闪而过后再次恭敬道：“不知清微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天师府，全真教，道德先天，灵宝，清微派被七十二道奉为道教五大派便是其中五派大成者居多。

        其中天师府是集大成者，天师府十杰囊括积善派、经典派、符箓派/符咒派、丹鼎派/丹道派（金丹派）、占验派（数术派/术数派）大成者。

        而其余四门派则属于专精一派，这清微派便是符箓大成者，这清微道长则与管辂师兄齐名。

        只是虽是齐名并驾但清微道长避世不出，两派之间鲜少往来，今日不知为何竟来了这三清山。

        看出他的疑惑清微道长慈眉一笑：“小友，可妨借一步说话？”

        “请。”小道士挥动拂尘示意清微道长跟随。

        二人来到万寿园在凉亭坐下，文云孙十分懂事沏好了茶水，接过茶水清微道长面善慈祥打量了文云孙一番：“此子面相忠厚，富贵逼人，想来以后也是忠君之臣。”

        文云孙一听喜上眉梢，他知道老师结识之人多是仙神，能得仙神抬爱那他必有出息。

        只是自己老师似乎十分爱泼冷水，他还未走远便听后面传来哀怨。

        “如今这世道，忠君之臣只会惹祸上身.....”

        哎。

        清微道长出声打断：“文行忠信本身便是骨子里刻的，好人坏不了，坏人好不了，这又有什么办法、”

        小道士扯出一丝苦笑，随后问道：“只是不知今日清微道长来所谓何事？”

        “自然是下棋。”清微哈哈一笑，他可不似小道士苦哈哈的，脸上全是洋溢的笑容。

        他一挥拂尘石桌上便幻化出一座棋盘一边急不可耐自己下了先手一边解释道：“老夫闭关多年早已不理凡尘，可近段日子你在北方冰原大败妖帝被三界冠上这天元棋圣的名号着实是让老夫动了出关念头。”

        只是这般热情换来的却是对方呆若木鸡，这让他着实苦恼：

        “看什么啊！快下！”

        “就为这？”小道士带着一丝诧异一边漫不经心落下一子。

        哎？

        “你怎么不下天元？”

        “您没让我下先手。”

        “重来重来！”

        看着略带小孩般耍闹的清微道长小道士也算开了眼见，他摇摇头无奈重新收拾落子换了先手占了天元。

        恩、

        望着棋盘中心的落子天元清微道长这才满意点点头，他捋了捋胡须笑眯眯落子：“老夫七情六欲生老病死都看破了，唯独这成仙前最后一点爱好放不下。”

        “可这三界之中要么都是些诵经念咒的呆老道，要么就是些情情爱爱割舍不下的晚辈，可苦了老夫咯~”

        哈哈哈哈。

        小道士也被这一番话逗笑：“难怪我师父常说最烦您。”

        “他烦什么？”清微吹鼻子瞪眼似乎从未想过张道陵背地里竟然烦他。

        “小时候师父跟我说过一个趣事，说我没出世前有个糟老头子，只要他一登天师府必定鸡飞狗跳，徒弟们和他几天几夜都得陪他下棋，反悔耍赖样样精通，搞到最后没辙了，师父他便出了一个护山金光咒专防此人。”

        “结果消停不到几年便被破了，最后也只有弄些禁制，那人一入龙虎山，全师门便到三清山躲难。”

        小道士乐呵呵说着前尘往事，清微道长已经犯了老毛病：“你等会，方才那步不算。”

        “好好好，不算。”

        小道士全当陪衬着头埋在棋盘中的清微道长打发时间，对于输赢他也完全不在乎。

        直到陆陆续续反悔百来手后清微道长勉强赢了一局这才抬起头来哼哧哼哧到：“哼，天元棋圣，不咋地。”

        “是是是。”

        看着小道士还是如沐春风并不懊恼清微道长也算是惊讶。

        这小鬼的脾气跟张道陵可真是云泥之别，换做张道陵你换他子他老早跳起来抄符箓干他了。

        可这小道士从头到尾都未发过任何脾气，上善若水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果真是个好苗子啊！

        他内心感慨收回棋盘，一瞬间再度清风道骨：“你这孩子值得一帮。”

        “此话何解？”

        “有人托梦而来，他说你的学生恐遭毒手，让我务必出手帮衬一次。”

        此话一出小道士背后已经是一身冷汗，他相信这个消息一定是真的，而且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妖族会将这次的刀举向手，那便是收复巴蜀之地的余玠。

        他还在震惊之中清微道长再度道：

        “可你知道老夫并不想帮你。”

        “因为你人妖相恋，天下苍生才遭受战火，也是因为你，七十二道无数人丢失福地宗门，更多人道陨在此争斗之中。”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说这话小道士没有反驳，可也是他这番默默让清微道长指责之语急转之下：“可也是因为你，老夫才不得不出手。”

        哎。

        说到这清微难得哀叹中唏嘘无常：“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们欠你的。”

        “不，是我欠大家的，大家不曾欠我。”小道士站起身来羞愧道却是被清微道长一把摁住。

        这一次换成了清微道长流露出羞愧之意：

        “老夫也想这么自私的将天下大乱扣在你的头上，这样老夫才能心安理得继续修道不理凡尘”

        “可老夫知道你是王云起与张秀秀的遗孤后便明白青山城的债七十二道没有还完，天下苍生也没有还完。”

        “当年青山城一战众生本该砥砺而战分出生死，分出胜负，这样才有真正的和平，才有真正的大同，而这份胜利的果实你父母大有可能的老早便握在手中。”

        可惜的是七十二道修出了太多担心身死道消之人，凡间众生也不明白，真正的和平是通过牺牲才能换来的。”

        “青山城之战是你父母活生生被我们这些人捆绑在道德之上逼死了，众生一味退而求稳虎头蛇尾安享和平。”

        那一场战七十二道便该十不剩一，是太多人怕死，用仁义道德束缚着张道陵将天平拉了过来。

        可这虎头蛇尾的和平终归需要重写，清微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在安逸中逐渐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当年青山城五方诛妖阵破，妖族重现人间，所有人不明就里怪罪那个人妖结合的小道士毁了他们得之不易的和平。

        一直到今天，中原局势岌岌可危张道陵分身乏术才逼不得已托梦而来，将这孩子的身世公之于众。

        得知这一切后清微才恍然大悟，才明白哪有什么离经叛道不捉鬼的小道士，哪有什么人妖结合逆天行事的小道士，一切全是王云起张秀秀来找他们讨要青山城的业债。

        他重重拍了拍小道士肩膀眼神却不敢去看他：“你不是乱世之因，你是乱世之果。是七十二道结下的苦果喂在了你身上！”

        这句话让小道士久久不能动弹。

        也就是说，其实众人都知道不是他的错，却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推给他？

        也就是说，其实众生明明可以出力阻止，却眼睁睁看着他苦苦挣扎收拾残局？

        这一切太让他难以接受，他想到了自己在招魂幡内求而不得，想到了孟珙寒蝉仗马，想到了曹友闻孤军奋战。

        天道弄人竟是这般毁人不倦，毁人不倦。

        许久，他摊开手，眼睁睁看着沧桑的手在发抖。

        这双手一次次眼睁睁无力回天，仅仅是天道的因果。

        他想哭想笑，他想停下这万般辛苦求而不得克复中原的心，想推翻这苦心经营明知不可为而一次次将学生自己推入火坑的战局，想飞奔去北方冰原唤醒他的小狐狸流着泪告诉她，一切都错了，错的并不是他，而是这些长辈。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带着她远走高飞不问世事了。

        只是就如管辂师兄所说，走到如今，谁也回不了头了，至死方休，至少要一方至死方休。

        他嘲弄道：“我曾经怪师傅残杀我母亲，怪庙堂一味求和，如今我谁也不怪了，像我这种被天道毁于支离破碎的人有什么好怨的，让众生心怀愧疚一片片捡起来重新拼起一个我，不如就由这般的我吞下业果，从此世间恩过两抵也算善始善终了。只是我希望，从我开始能从我结束。”

        “我愿众生不受苦难，愿七十二道日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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