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的飞速变迁,真是让人目不暇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让这乱世的局中之人觉着喘不过气儿来了。
武好古在燕地的十年布局,一朝收获,已经彻底打破了宋辽之间维持百年的平衡。契丹人的大帝国分明已经摇摇欲坠!
但是在赵佶这位好对手的配合下,站在悬崖边缘的耶律延禧却绽放出了耀眼的军事才华,接连击败了钟傅、高俅,把战火从河北烧到了河东,让号称“成吉思皇帝”的赵佶疲于应付。到了大观四年夏天,更是打出了一个足以名垂青史的大迂回大穿插,瞬间就击碎了宋人苦心经营了百年是雁门关防线。
十几万大辽精锐,潮水一般的通过雁门关,迅即攻破代州州治雁门县城,缴获了宋军储存在那里的大量物资,然后又相继攻破崞县、阳武寨,在忻口寨同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迂回的萧干会师。
至此,通往大宋河东路首府太原城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契丹人的远拦子马,更是早就在太原城外往来奔驰。
太原城被团团包围,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河东危机,天下震动的同时,耶律延禧求和的使者萧保先,却叩开了正在修建的武家口(没有张家口了)关城的大门。
凭心而论,耶律延禧向幽州求和的举动还是非常高明的。因为他已经认清了这样一个现实。他的辽军可以暴打正牌的宋军,却怎么也打不过幽州的共和军!哪怕投靠共和的燕地豪强的兵马,也可以打败契丹人的精锐。
共和军是一个体系,包括参谋团的指挥,以天津市工商业为后盾的高效率的管理,公民化的战士(燕地豪强军队中也有大量的公民,只要是不支薪的授田兵,就是公民),还步兵、骑兵、炮兵、工兵的多兵种配合,都让幽州共和军相比辽军领先了一个时代!
哪怕新加入其中的豪强兵马,也会在这个体系中发挥出他们最强大的战斗力!
不过幽州共和军的这个体系也不是无懈可击的。用后世公认的观点,就是大工大商目光短浅,比不了封建官僚会下大棋。
现在的幽州虽然有灭亡辽国的实力,但是却没有代辽而兴,纵横草原大漠的雄心壮志。
因为工商末业总是要打小算盘,算经济账的。从经济角度而言,夺取燕地肯定是划算的。
一来,燕地有天津市的工商业所需要的原料。包括木材、石炭、铁矿石、棉花、畜牧产品等等——别看现在的天津市工商业繁盛,但是总体上的规模还是不大。所需要的原材料靠燕地就能供应上大半了,如果还有所缺乏,则可以通过和辽东、高丽、日本的海上贸易补齐,根本不需要从辽阔而交通不便的草原、大漠获取。
二来,燕地的土地可以用来维持一支授田公民兵为主力的军队。用土地加公民权(骑士户、府兵户都是公民)维持军队的成本,要远远低于花钱雇佣军队。而且在一段时间(几十年或者更久)中,由地主公民组成的军队比雇佣军更加忠诚,也更有战斗力。这样一支性价比极高的军队,可以为天津市的工商业开拓市场和廉价原料的产地,还可以保卫天津市本身的安全,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可这样一支以土地和公民权为基础的军队,如果用于草原大漠或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征战,就很会出现收益远远无法覆盖成本的问题。草原和大漠的土地对于地主兵们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辽河、大凌河流域的土地还有点价值,但是辽国的东京道现在已经是个火药桶了,一头冲进去很容易陷入泥潭而无法自拔。
将燕地的军队用于征服辽国东京道,还不如用于在高丽和日本获取殖民地更划算。因为这些殖民地可以帮助天津工商业占领市场,获取收益,也可以得到一些富饶而且安逸的土地分配给地主公民。一举多得,花钱又不多,收益还相当有保障。
而与此同时,辽国东京道的战乱,又会为天津府的工商业提供一个巨大的市场——与其自己参与进去,还不如站在一边贩卖军火更有利可图。
当然,不参与并不等于不能在辽东获取小块的,具有极高战略价值,又容易防御的据点。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已经认清现实的辽国使臣萧保先,再一次受到了目光短浅的天津市资产阶级的总头目武好古的热情款待。
……
天津市。
比起宋辽开战之前,那座界河商市的车马客商往来穿梭的热闹景象。此时此地,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幽州首府,共和之都的天津市,却显得有点清冷萧条了。
现在是夏天,在以往的几年中,夏秋两季,都是界河商市最繁荣,最热闹的时节。
而如今,这座商市也不能说完全萧条下来了。但是街道上的商客行人,却是少了很多。大部分的铺面虽然都还开张,但也显得清冷。沿着天津南城最宽阔的共和大街策马而行的萧保先,还不时见到建到一半就停了工的工地。也不知道是老板跑路了,还是工人们都去从军打仗了?
看来武好古在天津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啊!萧保先扭头看了一眼和他并辔而行的武好古。
这个几乎成为了“一国之主”的男人,比上次萧保先见到他的时候要消瘦苍老了许多,不过也多了那么几分居于人上的王者之气。
也许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为帝为王的难处了吧?他现在貌似强大风光,可实际上却夹在宋辽两个庞然大物之间,从刀口上取利舔血。
一旦宋辽两国的战争中止了,再联手向燕地压迫过来,燕地的王业,恐怕就到头了吧?
武好古的确有点烦,天津市的日益萧条是一个因素。
虽然武好古一直很努力的想留住天津市的豪商,但是他和大宋、大辽的对立,还是吓跑了不少投资者。
即便那些没有被吓跑的商人,也因为战争前景的不明朗,而减少了投资。
另外,接管了海陆市舶制置司的纪忆虽然履行了承诺,继续和天津市进行“北马、北粮、北药、北木”的交易,北地皮毛的买卖也因为天津市的垄断地位,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河北转运司方面却没有新的订单发过来了。天津市的砖石、泥灰、冶铁、军工、木器、造船等行业也因此渐渐陷入了低迷。
最后,天津市的金融业也表现不好,资金持续流亡海州的京东商市。一部分害怕和“反贼”有任何瓜葛的金银交引绢帛铺和质库也都纷纷撤离天津市。虽然天津银行和京东银行趁机扩大业务,占领市场,基本维持着市面上的资金充沛。
可是天津市的“金融中心”地位,也正在让位于京东市……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天津市的低迷只是暂时的。因为天津市还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资源,还拥有强大的陆军和海军,还拥有庞大而且技术先进的制造业,最重要的是还拥有数万武装的公民。
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天津市的往来。
真正让武好古烦心的,还是幽州这个集团内部出现了“共和派”和“君主派”的分歧。
这个分歧在武好古的后宅中都存在,甚至可以说是分歧的发源地!
“君主派”的头领就是西门青和她那条线上的人物,西门安国、赵钟哥、慕容鹉、慕容忘忧、张觉、张熙载、花满仓、柴励这一大帮子人。如果再宽泛一点,还有归顺到共和政府旗下的幽州各大豪强家族,也都是清一色的君主派。
他们都希望武好古赶紧在天津登基,以燕国王或者干脆以大周天子的名义执政!
而“共和派”则是以潘巧莲为后台的,包括了一批还跟随着武好古的开封将门子弟,开封和海州出身的豪商,云台学宫的学者,以及非燕地出身的骑士将领(西门家和柴家算是燕地出身)。
他们都希望武好古能保持“低调”,以共和府执政的名义行事,以免激化同大宋朝廷之间的矛盾。哪怕赵佶已经下旨封武好古为“燕国王”,武好古也不要以“国王”的名义统治燕地。
因为一旦建国称王,宋燕两国或者是宋周两国间,就难免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不过这两派对于同辽国议和之事,倒是意见一致的。
幽州可不能同时和大辽、大宋两个庞然大物对立啊!现在陶节夫在清州、沧州屯兵数万,怎么看都有点想要进犯的意思。有这几万人在,幽州方面就得时刻保持警惕,并且在天津府布署重兵,也就无力大举攻辽了。
而且幽州眼下对于塞北草原也没有什么野心,对于辽东的要求也不过是苏州安复军的那点地盘,很快就能拿下来的。说不定还能通过和辽国的和谈得到,何苦再没完没了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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