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将析津府再一次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对居住在析津府城内的工商之民而言,雨天意味着街头行人稀少,商铺生意清淡,连货物运输,也会因为道路积水泥泞,而变得非常不方便。
析津府城是唐朝留下的老城,当年始建的时候虽然有完善的排水系统,武好古入城时看到的街道两侧的沟渠就是用来排水的。可是如今这些水渠大多堵塞不能使用了,若是雨下得大了,析津府内就会到处污水横流了!
另外,析津府的北市坊、东安坊和南安坊内的道路也都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非常容易积水。
一辆有着“马”字标记的马车,就在这一片污水雨水中穿过。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用力的控驭着奔跑的健马。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豪奴,也穿着蓑衣,腰挎刀剑,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马车后面,马蹄踩在积水的路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车轮马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碾过踏过,激起了一片片污水,抛洒在冒雨出门做生意的小贩,还有可怜的乞丐身上。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开封府,马车上和马背上的人早就被人指着背影痛骂了,说不定还会有正义感爆棚的御史上本参合这等闹市跑马车的不法官员。
不过这里是南京析津府,这辆马车和后面骑马的门客家奴是属于燕四家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的!
只是跑个车马,溅人家一身泥水,又没撞死人命。便是撞死个把贱民,赔几十缗钱,死者家里面还要千恩万谢了:马家真是仁义啊!撞死人还赔钱……
坐在马车里面的李忠推开了车窗,望着窗外行人商贩纷纷避走的场景,心里面好生的羡慕啊!
他在开封府也算是一个大貂珰了!可出门很少敢坐车,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骑马或干脆步行的。不是买不起车,而是害怕车夫技术不到家撞了人……哪怕撞了个要饭的,做小买卖的,被御史言官知道了,也能参得你土头灰脸。
在开封府的大宋官人们,你可以关起门来受贿,也可以在朝堂上营私结党做奸臣,但是绝对不能嚣张。官一嚣张,离倒霉就不远了。
而在大辽的析津府,有权有势的大官那才真是威风呢!
用大宋的标准来看,他们个个都是“姓嚣名张”的主……大宋官家的权力虽然没有被关进笼子,但是大宋官员,特别是武官和宦官,可一直在笼子里面呆着呢。
说实在的,做大辽的官,特别是武官,才真是过瘾!
就在李忠羡慕大辽一帮“穷官”的时候,马家的马车已经在北市坊内的韩家丰乐楼前停下了。
韩家丰乐楼的一个管事飞也似的奔来迎接马家的贵客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打伞的奴仆——他们都是奴隶!和主要依靠自由民和契约奴(其实也是良人)经营的宋朝的工商业不同,大辽的工商业基本是靠奴隶在运营。
官营工商业用的是官奴婢,这座韩家丰乐楼用的,主要都是玉田韩家的私奴婢,只有大掌柜、账房先生和几个管事是韩家家臣家的庶孽子。
“李员外,下车吧。”马植笑着对李忠说,“武大郎应该已经到了。”
“甚好。”李忠点点头,便跟着马植一起下了马车。
其实李忠今天到北市坊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找武好古,而是要和渤海光明君见面。
不过光明君的信里面并没有说在哪儿见,只说李忠只要到了北市坊,他就马上会知道……
这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而在来北市坊的途中,马植还告诉李忠,龙烟铁山和怀来县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大约有几万个渤海反贼夺取了铁山,现在还在围攻怀来县城。
听到这个消息,李忠已经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渤海人在燕云起义?明显不可能成功啊。
他们想干什么?
还有……他们一边起义一边联络宋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带着一脑袋的疑惑,穿着便服还粘上假胡子的李忠跟着马植下了车。马植问了声“钟哥儿在哪里?”,出迎的管事马上就领着马植上了韩家丰乐楼的二楼,在一间门牌上写着“玄”字的包间外面看到了几个面目有些邋遢的壮汉,他们是钟哥儿的伙伴——都是和他一起做贼的赵家客户家的壮士,现在钟哥儿不做贼了,他们也就跟着下来山,还做钟哥儿的伙伴。
几个壮汉都认得马植,纷纷向他行礼,还有一个推门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武好古和钟哥儿一起从包间儿里面出来了。
“这个是李员外,南朝来的商人。”马植不等武好古给李忠见礼,就抢先一步介绍。
马植又对李忠道:“李员外,这是赵家的郎君,这是西门大郎,快行礼吧。”
“见过赵大官人,西门大官人……”李忠的反应还算快,马上给钟哥儿和武好古行了礼。然后才和马植一起进了包间,包间的门一合上,才是武好古和钟哥儿向李忠行礼——在辽国这边,可没有赵家人给个商人行礼的道理!要是叫包间外面的韩家奴仆见了,一准要穿帮的。
……
“光明君,他们进了韩家丰乐楼。”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韩家丰乐楼不远的海东馆内,光明君已经得到了手下的汇报。
“我们的人?都各自就位了吗?”光明君问。
“已经就位,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马上就有做汉人打扮的渤海反贼小头目向他汇报。
光明君也不是傻瓜,他早就想到了龙烟铁山乱起之后,析津府城内的渤海人一定会被南京警巡院盯起来。所以在今日举事之前,他就让麾下的300死士都改了发型,梳了发髻装成了汉人的乞丐,暗藏了刀剑。
现在这些已经散到了析津府北市坊和南安坊各处,只等光明君一声令下,就要夺取析津府内最大的坊了。
“好!”光明君笑着下令,“开始吧!去敲鼓吧!叫儿郎们好好干,一定要尽快拿下整个北市坊和南安坊的北门。
“喏!”
这个光明君在历史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大名,不过看他的这番布置,就可知其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
他并没有选择渤海人最多的南安坊作为暴动的主场,而是选择先拿下渤海人不多,防备也不大严格的北市坊。
同时,他还把南安坊的北门,也就是南安坊距离北市坊最近的坊门选做了次要目标。
如果北市坊中的行动顺利,南安坊的北门又得了手,那么就再攻入南安坊,看看能不能发动那里的渤海奴,大家一块儿大闹一场。
……
“咚咚咚……”
一阵鼓声从北市坊的鼓楼中传来,传到了刚刚在北市坊的一间名为群芳阁的“宋式青楼”里面销魂了一夜的耶律观音奴耳中。
所谓“宋式青楼”就是把北地的女伎包装成宋朝来的角伎,唱个曲,吟个诗,弹个琴什么的,屋子里面还到处挂上宋朝来的书画,也不是什么名家的东西,不过就是充个门面罢了。
这样一番包装之后,原本一天要让二十几个汉子上的姐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红行首,可以去糊弄析津府这边附庸风雅的爷们了。
不过燕四家这种汉地豪门的爷们是不可能上当的,这种“宋式青楼”主要就是骗骗北面来的契丹贵人,什么横帐三父房的龙子龙孙是最好这口的……要是不好这口,他们也不会谋个南面差事到析津府来做官了。
如今在析津府做南京行宫都部署的官儿的耶律观音奴就特别喜欢这些“宋女”,在析津府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怎么去官署办事儿,整日就在北市坊的“宋楼”流连。
日子过得都有点昏了头,听就有人敲鼓,还以为是“闭门鼓”呢,于是就从车厢里面伸出半个脑袋,对他的一个汉人管事说:“闭门鼓怎么响了?莫不是在群芳阁睡过了头?不如再返回去吧,某还要和遥芳娘子探讨诗词呢……”
“老爷,”他的汉人管事说,“现在才过正午,怎么会敲闭门鼓。”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就传来了叫骂的声音。
“臭要饭的,路中间是你走得么?还不快滚!”
耶律观音奴听出这是自己的一个家将耶律大狗在骂人。耶律大狗姓耶律,也算是皇族,但不是横帐三父房出身,而五院部的耶律,成色不大够,不过在析津府还是很高贵的。现在居然被几个瞎了眼的臭要饭的拦在了北市坊南门附近。
“贵人,给几个小钱吧。”
“是啊,我们几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几个乞丐也不知怎么了,见到发怒的契丹大贵人一点不害怕,还笑嘻嘻的伸手讨饭。
“混帐!”耶律大狗策马向前,挥动马鞭就要抽打拦路的乞丐。可是眼见就要挨打的乞丐居然敢躲闪——契丹贵人要打,你居然还敢躲!
当了三十多年契丹人的耶律大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乞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有个乞丐突然跃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用力把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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