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云。”柳涯心在路上忽然开口说道。
“在,少爷”
“我们到哪了?”“快出城了。”
周围的房屋,不,那种建筑很难被称为“房屋”。
那似乎是砖与泥混合而出的怪物。
而那半敞着没有遮掩的狭门,似乎就是怪物的深渊大口。
深渊内的空间,黑暗无光,这里是古阳安阳都照耀不到的地方。
而这种怪物房的密度,柳涯心只能用密如蜂巢来形容。
用砖土堆成洞穴,大致便是如此。
柳涯心闻到了空气内的腐臭,这里没有任何绿植,遍地石子污泥。
这里的居民,大致只裹着几块破布,所幸东域气温偏高,让他们不致于冻死。
有人在卖青团,这是一种完全用野草榨出的汁,熬煮出的野果甜点心。
柳涯心买了一个,用一个铜羽币,这里叫铜子。
尝一口,柳涯心才感到自己曾经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柳涯心此刻说不出什么心情,只感觉到苦,满目、满耳、满鼻、满口、满手的苦。
苦涩的柳涯心胃绞痛,痛得泪都都要挤出来了。
自己在法城中心,接收到无数的报告,里面不乏有各种房屋制式的改良方策。
这里,与自己想象的天国完全不一样,为什么?
此刻,天蒙蒙亮。
“二傻,时间到了,别忘叫上你哥!”忽然一声吆喝,打断了柳涯心的思索。
“知道了,发叔。”一个孩子探头探脑地从一处矮小的“蜂窝”内探出头来。
睡眼朦胧,旁绕着一圈黑色的眼袋,精神萎靡,连咳几声。
污泥已经在孩子的身上形成了斑驳,皮肤黄黑相间。
奥,柳涯心发现自己看错了,那少数黑色的阴影,是皮挂在骨上无力耷拉着,形成的荫蔽。
那孩子的头发几乎掉了一半,似是害了病,剩下的头发稀疏着也卷曲着,古阳的照耀下显得枯黄。
挠挠额头,又有几缕发丝掉落,那孩子早已习以为常,挠完头又开始挠腰。
那位发叔终于不耐烦了,怒喝道:“有完没完!不走我叫大头去了!”
“走走走!这就走!”二傻终于不再拖延了,急忙跳下狭小的门口。
他从柳涯心的身边跑过,带起一股风,柳涯心只闻道数股刺鼻的恶臭。
一瞬间,柳涯心的大脑如同过电一般抖动,差点晕倒。
柳古珊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扶住柳涯心,皱眉道:“少爷,这里太脏了,我背您过去吧!”
“要不还是我来背吧!少爷,请用这个。”柳古云不知从哪找出纸巾,递给柳涯心。
柳涯心的鼻子终于算是闻到了香气。
柳涯心摆摆手,示意拒绝,相比较刺鼻气味,他更不喜欢捂住鼻子。
这是在做天宝实验的时候,柳涯心养成的习惯,天宝的气味也是鉴别所需要的项目之一。
“劳驾!”柳涯心大声喊出,顺便将口中喘进的臭气排出。
几双眸子从不同的“洞穴”中显现,紧盯着柳涯心。
柳涯心感觉到这直射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嫉妒、愤恨、贪婪,甚至还有饥渴。
“古云,给我点钱!”“是!”
柳古云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柳涯心。
柳涯心随意一瞥,满满都是金羽币,拿出其中为数不多的银羽币。
还没等柳涯心说什么,就听到几声低吼。
“银子!”“那是银子!”“我两年都没见过银子了。”
就连二傻等人,也驻足了,紧紧盯着柳涯心手中的银羽币。
柳涯心心中一痛,他想起之前那个十金羽币的一杯水。
他高声说道:“一个问题,一枚银子,谁来?”
“我!”“我!”一群人争先恐后地爬出洞穴,有的衣服也顾不得穿,身披破烂肮脏的被单就连滚带爬地来到柳涯心身边。
“都他妈给老子滚!”一个壮实的汉子从房子中挤了出来。
说是壮实,但也是相比较而言,他皮肤也如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黄黑相间,脏污不堪。
可这一声吼出去,所有探头探脑的人都缩了回去,缩回了不见底的怪物巨口。
提了一下勉强挂在裆部的脏布,那人开口了。
“这位公子,我叫大周,是这片的管事人,有事找我就行了!”
语气倒是很客气,但哈欠连天的大嘴,与惺忪的睡眼,还有挠肚皮的粗手,总是让柳涯心觉得有些喜感。
而且裸露的皮肤上,还有深浅不一的疤痕。
一眼看过去,竟有十多处几尺长的伤疤,拃指长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看得柳涯心心惊肉跳。
柳涯心用大拇指弹出一枚银子,大周顺势双手接住,一言不发,他在等待柳涯心的问题。
“他们干嘛去?”柳涯心一指二傻的方向。
二傻往这里探头探脑的,结果发现柳涯心在指着他,而那个恶贯满盈的大周在紧盯着他。
腿脚一软,二傻跪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又要挨打了。
“他们?他们当然是进城干活了。”
大周仅仅看了二傻一眼就回了话。
谢天谢地,大周不再看自己了,不然自己屎尿都可能要被吓出来了!
二傻悻悻的想要站起身,发现身体软的站不起来。
柳涯心又扔一个银子,大周单手抓住,定睛一看,倒吸口冷气,神色异动。
这是一个崭新的银子,没有折旧的痕迹!
这位公子,恐怕不仅仅是城中人,更是内城之人,是真正的贵人!
“干什么活?”
“这就多了去了,”大周笑了出来,嘴边的疤痕也跟着弯曲。
“砌墙盖瓦、掏粪扫街、打桩铺路、端茶送水、搔首弄姿。”
大周挠挠头:“大致就是这些工作。”
“听着很苦啊。”柳涯心笑道。
“越不需要门槛的,越是他们的选择。”大周呵呵笑道,拍拍自己的肚皮。
“‘他们’?那你呢?”说着,柳涯心又扔出一枚银子。
“我?我自然靠他们过活,三中抽一。”大周只伸出右手食指晃晃。
“我为双翼天使,足可庇护他们一时。”
“真黑啊!天国抽税都没你狠!”柳涯心不由得感慨道。
“我也不想,可我想安逸地活命,只能这么做。”大周开始放下戒心。
毕竟面前这三个人,呵呵,都是孩子。
大概他们年龄只有加起来,才跟自己一般大笑,自己只虚他身份。
论起见识与待人,自己能甩这三个年轻人几条街!
“有理!”柳涯心又瞟向二傻离去的方向,此刻二傻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街头。
他与他的发叔并行,一瘸一拐着互相扶持,去往内城。
正当几人沉默的时候,柳涯心又扔过来一个银子。
“这片地方,有多大?”
“我想想。”
大周将钱不紧不慢地在残破的短裤上蹭蹭,然后放进一个小兜里。
“公子,具体多大我也说不清,但大致占了法城辖区的三成左右。”
“这里算城内吗?”柳涯心顺带一提,但他没有抛出银子。
大周略一顿,便出言说道:“算,但是属于外城,没人想管也没人敢管。”
“这是为何?”柳涯心紧接着问道,但大周作一幅思索模样。
哦!我刚才好像忘给钱了!柳涯心一拍脑袋。
柳古云眉头紧蹙,虽然他不在乎这些钱,但这个大周的态度实在差劲!
柳涯心直接扔出一枚金羽币,说道:“不用找了!”
大周看到金灿灿的闪光货币,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他对这种货币,只是听说过,却没有见过。
他自这里长大,能修到双翼级别,完全是因为天赋所致。
也曾有过一些行人看到他,一时兴起点拨过自己。
可最终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只想着在这里偏安家乡,却不思进取,从未想往内城走。
没想过吗?或许是自己怕了吧,看到那些进城碰灰的人,自己其实也有了心魔。
他希望这些人过得不好,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不去内城发展是对的,他深知自己卑劣。
可若是当年自己多努力一些,现在是不是也能随手扔出金羽币呢?
是不是也能对这些银子不屑一顾呢?
是不是就能留在法城中心了呢?
是不是……
大周有些黯然神伤,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公子是想问,这里为什么没人管是吗?”
柳涯心点点头。
“因为这里,已经是一片腐烂的沼泽了!”大周苦笑,这话既说给柳涯心听,也说给自己听。
“又臭又黏,麻烦又不断,其中人情复杂的又如同乱线纠缠。”
大周呵了一声,继续说道:“城里的官老爷们,为了履历得完美无缺,怎么会碰这种泥潭。”
“没人可以无错的解决这一切,而我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听之任之,放着不管。”
“你对这里的理解,”柳涯心笑着说道:“远超我的想象!”
“公子谬赞了!”大周拱拱手,在这里用不到礼节,自己上次行拱手礼是在什么时候?
“我只是说了这里人的共识,也只是说了非常浅显的道理。”
大周笑着,明明是同一个人,似乎与刚才有所不同,柳涯心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人怎么忽然转变了。
“说句公子可能不愿意听到的话,”大周呵呵道:“这些事,等公子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大胆!”柳古云大喝一声,眼睛猛瞪,一股威压从身上释放出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大周压得猛然跪下。
同时被压下而无法起身的,还有周遭的其他人。
“住手!”柳涯心大喝道:“古云,你在搞什么?”
“此人对您出言不逊,在下建议诛杀此人!”柳古珊在一旁应喝道。
“怎么?你们是夺我的权吗?”柳涯心斜看着两个人,冷声说道:“一个未经我允许就出手伤人,一个未经我允许就要夺人性命!”
“你们,真的把我主族放在眼里吗?”柳涯心说完,转过身扶起大周。
柳古云二人的脸变得煞白,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得收起威压。
说实话,柳涯心一转身就后悔了,自己一时激愤,话说得有些重了。
但话说出口了,也不能收回来,只能重拿轻放,也就是罪名很大,罪刑很小。
“你们的态度,我很失望,”柳涯心摇摇头,说道:“罚你们在我出城之前,一句话也不能说!”
这算什么刑罚?柳古云略微一愣,紧接着就迅速明白了柳涯心的想法。
二人单膝而归,低头表示顺从。
“那咱们走吧。”柳涯心拍拍大周身上的灰,便转身向城外走去。
总觉得,这世界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美好。
......
柳涯心的步伐逐渐加快,后面二仆的脚步也随之加快,一路无言。
三人再出一道城门,柳涯心以为出城了。
门外也有错落的小屋,但这些小屋破破烂烂,形状各异。
茅草,硬木,石头……任何随处可见之物都能作为房屋构成的一部分。
连刚才的蜂巢都不如,这就是一片丛林。
柳涯心看得心惊肉跳,在他眼中,这些屋子似是随时要塌。
他也看见一部分人在这里忙碌,在城门内外来回穿梭,虽身形面容各有不同,但脸上却都挂着疲惫。
还有些单翼的使徒在此徘徊不定。
“他们就住这里吗?他们是谁?”柳涯心忽然开口问道。
古阳即将沉落,三人已然出城。
这是少爷自古阳当头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被罚在先,柳古云与柳古珊都不敢说话。
“暂时解禁!”柳涯心这才想起来还有禁言这回事。
柳古云当即立答道:“他们是在外城活动的一些小姓流民或者小家族。”
“我们还没有出法城啊?”柳涯心有些讶异,这还不是城外?那干嘛单立道墙在这里。
笑了一下,柳古云拱手道:“少爷未免也太小看法城了,这可是东域两大城之一,虽然在茫茫天国中不算什么,但却是实打实的大城市,我们才走三天不到,怎么可能走出城?”
柳涯心看到一个妇人,她的脸色枯黄,身材丰腴,与城墙之内的那些美人明显有着天差地壤之别,正在给怀里的婴儿喂奶。
这时柳涯心意识到,刚才那些莺莺燕燕,年龄大的女人有成熟的风韵,年龄小的女孩有稚嫩的青涩,当然也有一些男人来往,却独独没有婴儿。
那妇人坐在一个矮木桩上,靠在身后的石头墙壁,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虽神色疲惫,但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这就是生命的轮替吧。
柳涯心的心情好了许多,自己从未见过母亲,也从未见父亲提过母亲。
父亲似乎从未因此悲伤过。
再回头看看这个怀抱婴孩、面露苦涩微笑的妇人,她似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婴儿上了,她随时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这是柳涯心无法理解的感情。
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为其他人或事付出自己。
城门的守卫脸色铁青而严肃,但身体上是放松的,没有紧绷感。
时不时盘问来往的人,给自己无聊的工作找点意义。
柳涯心回头说道:“我想在这多逛逛,暂时休息一下吧。”
柳古云点点头:“是,少爷,要不要喝口水。”
说着,从自己的天界镯中拿出一个小木壶,晃了晃,有水碰撞的声音传出来。
柳涯心什么都没说,伸出一只手,柳古云很懂事地将木壶递了过去。
正当柳涯心打开壶口,听到一声长音。
“吁——”柳涯心好奇地望过去。
一个黑衣人,赶着一头牛车,车后拉着一个大木箱,在泥泞的路上颠簸,不知车上载的是什么。
但听到哨声,周围的人都跑到牛车那里,包括刚才哺乳的妇人也携子前去。
“那是什么?”柳涯心不禁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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