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纯白的坎坷雪地上漫步，天仍降细盐小雪。

        魏家的集市虽然庞大，但却不见成群的客人，只看见零零星星，三三两两的人在摊边看货。

        冷清，就像这个天气一样。

        “趁着在这里修整的时候，摆出一些摊子，倒也能获得一份收入。”柳涯心点点头，被柳古云驮着，趴在柳古云的头上，显得格外惬意。

        “停停停。”柳涯心忽然揪住柳古云的头发，疼得柳古云急忙站住。

        “怎么了少爷？”柳古云慌忙问道。

        “这有个不错的玩意儿。”柳涯心眼里放了一些光。

        柳涯心立马一指铺子：“就那个，拿过来我看看。”

        柳古珊顺着柳涯心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把短匕首，还是断的，以木为把，刀身有些锈蚀。

        柳古珊急忙拿起，恭敬地双手献给柳涯心。

        看管铺子的是一个青年，穿着灰蓝厚棉袄，在这冰天雪地中倚靠在矮木凳子上，蜷缩着身体，仅是冷冷地看着三人，一言不发。

        他不信还有人敢在魏家商铺抢东西。

        魏家是北域之光，基本上所有北域之人，都多多少少对魏家有些好感。

        就是大型家族，也要对魏家客客气气的。

        他亲眼见过，北城的城主向自己的父亲行礼，即使自己的父亲不是家主，但他也是魏家的中流砥柱。

        与魏家为敌，便是与北域为敌。

        柳涯心拿起来仔细端详，这刀似乎与其他断刀别无二致，但柳涯心发现了它的不同。

        “这把刀我要了。”柳涯心笑着说道。

        “四翼天宝残次品，收您七千金羽币不算多吧？”这时青年才露出一丝笑意，但脸色被冻地煞白，倒显得一丝可怖。

        “少了，”柳涯心摇摇头：“你这刀虽断了几乎一半，却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好刀！”

        如果硬说这刀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它的特殊缺口。

        通常匕首断处一般在刃口，而这刀却是从尖到柄，整个刀身都只剩一半。

        “那您说呢？”青年无奈地说道，他看不懂这位客人，怎么会自己抬自己价？

        “三万，”柳涯心笑道：“我的意思你可能不太清楚，三万是你们魏家给我，求我给你们在这把刀带来的灾难中，可存的一条活路。”

        青年猛地站起，脸色通红，怒喝道：“你说什……”

        “你可能不知道这把刀怎么来的，”柳涯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怒吼：“但你背后的人一定知道。”

        青年的瞳孔猛地缩小，他只知道这匕首来历巨大，这也是他方才敢叫高价的底气。

        正当青年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大手轻抚他的肩膀，只听背后有声音传出：“这位少爷好眼力！”

        青年抬头，看到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趟商队的头领来了，急忙站起让位。

        但那中年人却将椅子放在柳涯心身前，说道：“少爷还请坐。”

        柳涯心并不客气，拍拍柳古云的头，于是柳古云把他轻轻地放在椅子上。

        柳涯心坐定，伸个懒腰，又拍了拍大腿，刚才坐在柳古云的肩膀上，硌得有些腿疼。

        “你们居然把这东西放在这种铺子里，是真的不识货，还是想鱼目混珠？”柳涯心不抬头，却言辞锋利。

        “大人……”那中年人改变了称呼，他身着厚厚的淡黄色长袍，一直垂到雪地，所幸雪地洁白，所以衣服并没有弄脏。

        “我曾在很多书上见过它的样子，我可是对它馋得要命。”柳涯心打断了中年的说话：“但我从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它——四庠武刃。”

        中年人一声不吭地听着，用手按住青年的头，示意他安静。

        但柳涯心似乎没话可讲了，只是坐在那里，把玩着这把断刃。

        呼——

        一阵雪风刮过，柳古云冷得抖了抖，裹紧了衣服。

        最终还是中年人没忍住，开口说道：“在下魏念云，魏家家主之三弟，还请问大人名讳。”

        “名字，很重要吗？”柳涯心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盯着手里的断刃，似乎在品味它经历的风霜。

        魏念云不敢逼问，只得说道：“大人，方才您说这把断刃会带来灾祸？”

        “在我手里不会，在你们魏家手里就会。”柳涯心这才带着笑意抬头看他一眼。

        正手抓刀，将柄底展示给魏念云看，上面已经被磨损了很多，几乎看不清，但柳涯心仍依稀能辨认出一个“熊”字。

        但这个“熊”是古字，它在远古时的天国字中像极了“武”字。

        “知道这是什么吗？”柳涯心打趣地问道。

        魏念云心头一凛，手心有些出汗，说道：“还请大人详述。”

        “熊家来问，你们就打算这么回答？‘请大人详述’？他们可一直觉得灭口比详述什么的省事多了。”柳涯心用可怜的眼神看他一眼。

        魏念云不敢说话，只是等着柳涯心先开口。

        “说不定都不用熊家动手，只肖说句‘魏家收了从我熊家偷出去的赃物。’我相信，北域有很多家族愿意出手一试。”

        “大少爷倒是小觑我魏家了。”魏念云一拱手，说道：“魏家虽说不是大型家族，但人缘却可以足以自傲了。”

        “魏家的朋友，可以说遍布天国。”

        显然，魏念云对柳涯心说的话当做笑谈，认为是想要压价的狡辩。

        “小觑的不是别人，就是你。”

        柳涯心轻轻一笑，说道：“你太小看这把刀对熊家的意义了。”

        听到这句话，魏念云的眼睛轻轻眯起来，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神，捉摸不透。

        “这把刀，你们是怎么拿到的？”柳涯心反问道：“你最好相信我，然后说实话，我不是在害你，你的回答可能在为家族避免一次灾祸。”

        “这……”魏念云迟疑了一下，皱眉说道：“一开始是我们三长老给少主的生辰礼物，但后来少主发现柄底有个字，小心起见，去找家主大人商量，之后经修复后发现是个熊字。”

        魏念云说到“熊”的时候，眼神有一丝躲闪，手紧紧抓着衣服，这是无法遮掩的害怕。

        “我们这才逼问三长老，他说这是他在野外狩猎时……捡的。”魏念云有些心虚。

        “捡的？”柳涯心笑着重复了一遍：“明显的谎言，谁会弄丢四翼评级的天宝？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他撒谎，要不就是有人蓄意谋害你们魏家。”

        “是谁.....”魏念云皱眉问道。

        “别打断我说话。”柳涯心不给魏念云主动问话的机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撒了一个关于有人谋害你们魏家的慌。”

        魏念云低头寻思，三长老为人热情诚实，怎么会谋害魏家？

        柳涯心看出他的疑惑，从旁提醒了一下：“如果三长老撒谎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魏家呢？”

        魏念云呼吸一滞。

        什么是魏家都承受不了的真相？魏念云不敢想。

        “‘熊’，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武之极。”

        柳涯心现在对十古氏在普通家族中的知名度，多少有些了解了。

        一般的家族都知道自己家族所属的十古氏，就好像圣斗场那个即将落魄的御兽家族。

        他们即使窘迫的快要分家了，也知道，十古氏的牧家，是执天下御兽家族牛耳者，是他们御兽一道的极致与君父。

        即使是刚刚入行的新人，也必须了解这一行所属的十古氏。

        这件事，就像看书需要先学会认字一样理所应当。

        不过也仅仅是了解，并不会深究。

        这种入行先去拜会老大的行为，柳涯心曾在一些闲书上看过，这叫“拜码头”。

        但他们对于十古氏的其他家族，却几乎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

        尤其是那些从一而终的小家族，几乎不可能与其他十古氏有任何交集。

        而越大的家族，对于十古氏的兴趣就越浓，而知道的也就越多，也就越敬畏十古氏。

        魏家，是中等家族的天花板，已经一脚踏入大型家族门槛，不会不知道熊家。

        十古氏熊家的东西，这确实使魏家承受不了，即使只是四翼天宝，但它身上刻着一个“熊”字。

        开罪了熊家，即使整个北域都站在自己这边，结果也只会是北域消失。

        “你们居然敢拿出来卖！”柳涯心丝毫紧张感都没有，继续打趣道：“你们的勇气真是让我钦佩！”

        “我们不敢丢，”魏念云泄气了，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孩子确实有些能力，只能和盘托出：“若是故意丢弃了熊家的东西，被发现，不是死罪也是死罪了！可我们又不敢留下它！”

        “主动上缴这种事，我们也考虑过，但一旦调查起来，我魏家将陷入漩涡中心，我们终是不想惹是生非，”

        魏念云不敢直视柳涯心的眼睛，说道：“所以这次家主大人派我秘密带这东西出来，在这人烟稀少的雪山镇寨中以正常方式销售出去，希望熊家发现后，以不知者无罪来赦免我们，今天是卖它的第一天……”

        “不错的想法，可惜遇上了我。”柳涯心拍拍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三万，我保证熊家根本不会发现这东西经过你们的手了！”

        “我……我不能做主！”魏念云现在仍心存一丝侥幸，他不信柳涯心真有这种能力。

        “你害怕我拿钱举报？”柳涯心一点都不介意，此乃人之常情。

        “不，我们的神会保护我们！”魏念云忽然镇定下来，看着远方。

        他们的……哦！

        那个周胖子？柳涯心心里暗笑，自己可从未见过他保护人的样子，就只看见他赚钱的样子了。

        “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说说另一个死法，说完我就要五万了。”柳涯心无奈地耸耸肩，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魏念云这次不敢打断了，仍是竖起耳朵听柳涯心的话语，就像是听老师讲课。

        “三长老‘捡’到它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字是熊字，是不是？”柳涯心一开始就发问。

        魏念云回道：“是，这个字是古字，是我家的相关专家联合复原才能发现的，区区一个三长老，他独自一人绝没有这种辨识能力。”

        “那么在事后，三长老明明得到了消息，知道此事涉及十古氏熊家的情况下，他依然选择了隐瞒，这说明什么？”柳涯心似乎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逼问出真相。

        魏念云略微一沉思，忽然意识到了问题在哪。

        柳涯心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说明那个与三长老接触的那个人，他的地位，绝不下于熊家！

        魏念云猛抬头，震惊地说道：“这说明……与三长老接触的那个人，只会是另一个十古氏的人！”

        说着，魏念云的冷汗已经流到下巴上了。

        哪个家族的地位不下于十古氏的熊家？只能，也唯有其他十古氏！

        柳涯心迅速接话道：“我提醒你一下，这东西之前，可是安安稳稳地在熊家最深处珍藏，你最好不要小看这东西的珍贵程度，哪个贼胆子这么大，敢去熊家偷东西？”

        魏念云倒吸一口冷气，他想到一个人，但他不敢说。

        “‘盗窃天使’戴依风！”柳涯心笑着替他说了。

        “你知道，事关戴依风这个叛徒，戴家就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真的像疯狗！”

        柳涯心重复一遍“疯狗”这个形容词。

        因为他想到那次戴依川的拜访，心里有一些不爽，那次戴家真的，很没有礼貌。

        魏念云忽然感到窒息，害怕得不敢说话，因为他对面前这个孩子的身份，已经有些估计了，他现在全身都在颤抖。

        谁敢说十古氏的戴家是疯狗？就算是大帝子，只要一日不成天帝，也不敢以这种方式来称呼十古氏！

        “当戴家追赃上门，你们感觉结果会比熊家好多少？”柳涯心调笑道：“奥，我忘了！确实有一点好，死的有名目，戴家至少会给你们魏家一个包庇的罪名，而熊家会让你们直接从天国蒸发！”

        “那个周胖子或许会帮你挡一家，可另一家怎么办？”

        柳涯心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要指望那个周家会为了你们，和熊戴两家吵翻。”

        “也不要小看这把断刃的价值，我敢保证，在熊家眼中，它比整个北域都重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周胖子应该会坐视你们的灭亡，然后找一批人接手你们的生意。”

        “毕竟这事，你们理亏。”

        柳涯心往后一靠，靠在椅子上，放松地说道：“我说完了，你们该选个死法了！”

        “顺带一提，我姓柳。”

        柳涯心话音未落，魏念云迅速纳头而拜，任由大雪淹没自己的身躯：“一切全凭大人发落！”

        魏念云知道了，只有这人才能救魏家！

        咚！咚！咚！

        由是柔软的雪地，仍被魏念云磕得咚咚响！

        咚！咚！咚！

        那个青年也跪下，引来一帮人注目。

        咚！咚！咚！

        魏念云磕了九次，额头上滴落的血迹染红了面前的雪地。

        “行了，这东西我拿走了，古珊留下拿钱。”

        “有人来查此事，便说被柳家的柳涯心拿走。”

        柳涯心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从椅子上跳下，踩在雪地上，半点也未曾陷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此时的他，穿着单薄，仿佛季节还处于暖春。

        脚下没有雪痕，似乎印证着柳涯心现在是没有重量的，他现在是雪国的精灵，怎么会去干扰雪的宁静？

        柳古云默默地跟在身后，而魏家父子却仍跪着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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