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阳渐渐升起，柳涯心眺望着远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昨天的宴会非常丰盛，似乎将前几天没卖完的猎物都搬了出来。

        而甜美无比的清泉酒，柳涯心昨天更是喝了八大碗，实在架不住村民的围劝。

        天国的子民无需用食物补充才能过活，只有身体虚弱或过于疲惫时才吃一些，用以补充能量。

        而这些精心制作的山珍，本就不是紧急时刻才被做出来的。

        美味依然可以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

        不过因为能量补充的过多，会让人兴奋异常，急于宣泄，这也是欢乐宴会一般以美食为主角的原因。

        天国之中，少有村庄会如此欢乐祥和。

        而柳涯心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也不忘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个转生神的消息。

        但似乎不用旁敲侧击，村民很乐意为柳涯心阐述他们的信仰。

        在轮回教派的世界观中，天界、凡界、地界三位一体。

        转生神是至高无上的，而天帝只是祂派来管理天界的三神之一，地位与地界的魔皇相同，实力却相对强得多。

        三界的生灵是有着一个总数的，在这个数量之内，三界来回转生。

        在地界行善而升到天界，在天界作恶则堕落地界。

        这份轮回中，似乎并没有凡界。

        而柳涯心其实对凡界最感兴趣。

        因为天国内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去过凡界。

        十古氏内也没有任何关于凡界可靠的书籍、资料、记载。

        从任何角度来说，凡界都应该是个不存在的世界。

        但不知为何，似乎天国所有人都坚定地相信，凡界是存在的。

        柳涯心想，轮回教派的立教之本是三界轮回论，希望和平，这抓住了一些人的痛点。

        恶界与天界的关系确实是纠缠不清，不少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

        随着战争不断地进行，天国子民对伤痛日渐麻木，刚开始的复仇怒火也渐渐变成了和平的呼声。

        轮回教派，给了这群人一个心灵的居所。

        柳涯心胸口渐渐起伏，这就是昨天了解到的一切。

        可自己就是个工匠，无法理解这到底对天国的发展是好是坏。

        郑家对这里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一些掌握呢？

        柳涯心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去了明晦山再说吧！柳涯心下了决定。

        自己虽然没有联系郑家的方法，但自己有联系天帝的方法啊！

        柳涯心嘴角咧起一道弧线。

        多亏了自己在那个客栈里打开的那个圣宝，那个玉笏。

        那可是直通天意的圣宝玉笏啊！

        别过村民，四人继续往明晦山走去。

        “古云，昨天过得怎么样？”

        “少爷，我总觉得这个村子，有些奇怪。”柳古云略一沉默，方才回答。

        “哦，详细说说。”柳涯心进一步追问道。

        “轮回教派，少说也存在几百年了，而身为大本营的这里，却只把教义推广到山脚下。”

        柳古云说出心中疑惑：“相比较在西域，轮回教派的普遍繁盛，这里是不是太冷清了？”

        柳涯心只顾向前走着，听到柳古云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冷清？冷清吗？”柳涯心重复了几遍这一个形容词。

        这时柳古珊忽然看到一个人，低声提示柳涯心。

        柳涯心也察觉到了，而且那个人的位置，正处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

        据村民说，那是这里唯一修好的路。

        柳涯心等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直到驻足，看清那人模样。

        身着一件长袍，上面镶着很多珠宝，看起来就很沉重。

        而长袍本身更像是厚布的堆积，全搭堆在一人身上显得格外奇怪。

        帽子则更是高高竖起，近乎有半米之高！

        哇！这衣服的穿着方式，感觉很麻烦啊！柳涯心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轮回教派的人！柳涯心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此时柳涯心的内心有一股莫名的烦躁，无名之火腾腾升起。

        看到柳涯心等人停下脚步，那人反而慢慢的走向柳涯心。

        走到距离柳涯心三米处，那人缓缓低头、躬身、单膝而跪。

        这套流程，柳古云再熟悉不过，这是十古氏支流与另外一家十古氏主族的通用礼仪。

        “沈家宗堂，沈雨泽，拜见柳少爷！”

        果然！轮回教派的背后是沈家！柳古云的推测此时已经落实了！

        柳涯心看着面前这个沈家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自己好像没有理由去讨厌面前这个人，但为什么心里这么别扭呢？

        柳涯心走上前，将沈雨泽扶起来，强颜欢笑道：“我是来看一下明晦山的，早听闻这里是轮回教派的地盘。”

        停顿了一下，柳涯心没看到沈雨泽的表情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

        “可我没想到，轮回教派居然还与沈家有关。”柳涯心紧盯着沈雨泽，期望这句话能带来他表情的变化。

        “柳少爷您有所不知，”沈雨泽平静地笑着回应道：“轮回教派，正是沈家所创。”

        “那为何不敬天帝？而以那个什么轮回什么转生神为尊？”柳涯心质问道。

        “还请诸位随我上山，柳少爷所问，只要在下能说的，在下一定回答！”沈雨泽侧了一个身位，手掌往石路一伸，微微躬身，显得极其有教养。

        柳涯心轻笑一声，沈家人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抬腿便走，沈雨泽则是紧紧跟在柳涯心身边，这让柳古云有些不爽。

        “说说吧，为何不敬天帝？”柳涯心便走便问道。

        “家主大人问过天帝陛下，祂也同意了。”沈雨泽回答道。

        天帝居然同意了？柳涯心不免有些惊讶。

        他不信沈雨泽敢在这件事上对自己说谎。

        “轮回教派，之所以能顺风顺水地发展，就因为天帝陛下是事先知道的。”沈雨泽拱手道。

        “为何？”柳涯心不懂。

        “因为轮回教派之所以会诞生，目的完完全全是为了征服恶界。”沈雨泽的语气意味深长。

        几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亭子，有几个教徒在里面有说有笑。

        沈雨泽走过去说了几句话，那几人便将亭子让了出来，拉手结伴而走。

        柳涯心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走了这么久，总算能歇一会了。

        柳古云等人也在柳涯心的右手边坐了下来，沈雨泽则坐在柳涯心的左手边。

        “沈雨泽，轮回教派不是一向主张停战吗？”柳涯心疑问道：“如何能做到完全征服恶界呢？”

        “是，柳少爷，您既然对轮回教派有兴趣，那应该也或多或少地了解轮回教派的教义吧。”

        “嗯！”柳涯心点点头。

        “在延绵不绝的战争中，恶界的损伤一定是比天界大的，因为战场在恶界。”沈雨泽缓缓说道。

        “那么，也就是说恶界的子民一定比天界的子民更普遍渴望停止战争。”

        “因为古阳和安阳的存在，他们已经无法复仇了。”

        “这时候，只要有个人给予他们和平的希望，他们就一定会抓住！”

        柳涯心明白了一些，插话道：“轮回教派，就是他们的希望！”

        “少爷明见，我家家主每次战争都与天帝陛下一同去往恶界，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恶界的子民宣告，轮回教派在天界的势力已足够庞大，并且带过去几个狂热的天界信徒去传播教义。”

        “告诉那些绝望的人们，轮回教派势力已经可以影响天帝的决策，只要实力再强大一些，天界与地界，就能走向和平。”

        沈雨泽话语停顿，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而他们的加入，就能让轮回教派逐渐强大！”

        “这样就会让轮回教派在恶界遍地开花！”柳涯心忍不住再次插嘴。

        “少爷真是十分聪明，正是如此。”沈雨泽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刻意的恭维。

        “然后呢？你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这样就能彻底地征服恶界？”柳涯心还是没有理解。

        沈雨泽缓缓的站起，背向柳涯心，说道：“柳少爷，战争可不仅仅是打打杀杀。”

        又转过身，直视柳涯心的眼睛，说道：“看不见的战争，比看得见的战争更加残酷无情。”

        “轮回教派的教义中，有着这么一条——在地界行善而升到天界享乐，在天界作恶则堕落地界受苦。”

        “我知道，”柳涯心说道：“这有什么？”

        “柳少爷未免也太小看沈家了。”沈雨泽说道：“这一条是轮回教派的诞生意义，是我宗堂的十万年之精华。”

        “这将代表着，天界是上位之域，周围尽是良善之人，充满了欢声与笑语。”

        “而恶界，则是天生的地狱，那里的一切都是肮脏的谎言。”

        “天国征讨恶界的行为，是正义在讨伐邪恶，而接受天国的统治，才是美好生活的开始。”

        柳涯心呼吸忽然停滞，他似乎理解了什么意思。

        “那些信奉着轮回教派的人，将会是我们天国针对恶界最好的武器。”沈雨泽的笑容，此刻让柳涯心心惊肉跳。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沈家的手段是如此隐蔽！

        “他们对地界的攻击，将会比天国的战士更加猛烈。”

        “他们对天国的维护，也将比天国的子民更加狂热。”

        “而随着天国的统治加深，这种潜意识将会影响所有地界的人。”沈雨泽又背过身去，看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

        “柳少爷，到时候天国的子民一定会感谢沈家的。”沈雨泽笃定地笑道：“因为到那个时候，即使天国的乞丐去地界，他都将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即使是地界的大贵族，也会在乞丐面前不敢抬头，他会为自己从出生就定下的身份而自卑。”

        柳涯心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有吗？

        “地界……没有反制的法子吗？”

        “当然有！他们可以追查到底。”沈雨泽笑着说道：“但现在是战时，轮回教派在恶界教人行善，静待轮回，教人安安稳稳，不去闹事。”

        “这么好的教派，魔皇为什么要铲除它？除它之外，地界更多的是激烈极端的教派。”

        “此时激战正酣，他们可以一致对外，而若是天国军撤了呢？那群狂热者无论是谁的势力，都如同疯狗，总要咬一些东西的。”

        “在天界为何不同？”柳涯心疑惑地问道。

        “轮回教派在天界，也是教人勿要作恶，看似相同，实为不同。”

        “柳少爷，此为阳谋。”沈雨泽一只手轻抚石桌，步伐之间极为优雅。

        “轮回教派，只不过是天帝大人的工具而已。”

        沈雨泽话刚说完，自己就摇摇头否认。

        “这话有些偏颇，因为所有教宗，虽为民众的需求而生，但随着发展，结局必定会为统治者服务的，都是工具罢了。”

        “虚假的神明，也是一种资源。”

        “所谓资源，就一定会从民中而生，去往高层手里，这一过程是如此不经意的自然。”

        “柳少爷啊，”沈雨泽说了这么多，此时终于长叹一口气：“熊家负责的战争，是从两方宣战开始的。”

        “而沈家的战争，从两个不同的文明接触时，就开始了。”

        “这就是沈家的使命，也是沈家的执掌之物——‘精神与文化’。”

        沈雨泽用手指骨敲了敲石桌，敲得当当响，柳涯心看着都疼。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熊家打赢的基础上。”沈雨泽笑着，忽然凑上前去说道：“但是恶界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了！熊家在恶界的工作即将结束。”

        “柳少爷，开心一些吧！”沈雨泽的面色中出现一种狂热的兴奋，让柳涯心着实有些不适。

        “之前对峙了千万年的恶界，即将沦为一个任你拿捏的后花园！”

        “就像雪怒城一样。”沈雨泽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柳涯心已经去过雪怒城。

        “但是，在此之前，如何扭转他们的态度，从对天国的仇恨变为向往；如何拨开他们的迷茫，让他们将天国作为人生答案；如何磨灭他们的自信，让他们自相残杀、相互摧毁。”

        “这些，就是我沈家做的事了。”

        “柳少爷啊，沈家的战争是不会结束的，除非……”沈雨泽顿了一下，继续笑着说道：“除非沈家灭亡，或者其他所有的文明，彻底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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