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古云很生气，他很想斥责柳古珊，但最终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但压下去了不代表不存在，这导致柳古云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太好，阴沉沉的。

        柳古沐倒似乎是很开心，有时还哼起北域的小曲。

        不得不说，柳古珊说的那个横财城，实在是太远了。

        远到柳古沐时不时唱的北域民谣，柳涯心都学会了一两句。

        “炉中的柴火嘿，脸红心敞亮；满纸的情话嘿，最难对成行。”

        “迅捷的雪风啊，何时帮我忙？心上的姑娘啊，不在我身旁。”

        什么烂歌词！柳古珊不禁在心里嗔怪柳古沐，居然教柳涯心这些下三滥、俗气的东西。

        但柳古珊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自己犯的错更大。

        柳古珊一路上都在后悔，有这个时间，恐怕他们已经到了西域镇城了。

        而现在，通往横财城的路途，他们只走过了一半。

        但柳涯心并不无聊，越靠近横财城，就越频繁地看到人。

        确切地说，是强盗，而且各个强盗团的顶尖队伍。

        在横财城买卖交换，虽然规矩没这么多，但也要守基本的秩序。

        可万一要是真有人见财起意，也要有足够的武力安保。

        而且一个庞大的强盗团，派出羸弱的队伍，也是在堕自己的威风。

        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域，信息是最稀缺的资源。

        不过，最近这几天，出了一些变故。

        有一些离大路比较近的、猖獗嚣张的强盗团，被莫名其妙地消灭了。

        还有实力规模远超以往的沙尘蟒群正在洄游。

        所有强盗团都在全力的交换信息，西域强盗王的聚会也紧急召开了。

        会议的推测结果就是，戴家又开始大规模清剿了，而且是没有知会任何人的秘密清剿。

        于是，所有强盗团都开始封闭，往西搬迁。

        越往西，天国的影响力就越小。

        柳涯心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一个月，总共也没有见到十个人。

        而且那些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看到柳涯心后都是快速与柳涯心岔开道路。

        春意已经慢慢变深，沙漠的植物也开始竞相开放，向匆忙的行人展示出绚丽的花。

        “这是深沙三瓣花，”柳涯心将鼻子靠近，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

        “别名‘西域甜蜜花’，它的茎中都是蜜水。”

        一听这话，柳古珊想要伸手掐下，被柳涯心阻止。

        “它们酝酿了一年才开出甜蜜的花朵，还是让它就这样生长吧。”

        柳涯心说完，就向前走去。

        柳古珊只好赔笑跟着，要不是看着柳涯心有兴趣，她也不想采它。

        “少爷，我这里有品相上佳的甜蜜花，所酿的花蜜甜水，您要喝吗？”柳古珊问道。

        “你们源堂在南域是吧？”

        “南域人说的甜蜜花，和西域的深沙三瓣花，是不一样的物种。”

        柳涯心无意喝水，只顾一心的科普。

        只有喋喋不休，才能缓解柳涯心的无聊。

        但当柳涯心无意地看向后方时，忽然发现后面有一队人，已经把刚才那花朵掐下，吸尽了茎中的蜜水。

        之前一直有人在后面跟着吗？

        “古云，看看后面。”柳涯心如此说道。

        柳古云应声而回头。

        那是五个人组成的队伍。

        看到柳涯心他们回头，那五人也不约而同地停步。

        柳涯心感到好奇，便往他们那里走着。

        却不料他们看到柳涯心往自己这里走，反而转身欲逃。

        柳涯心只得停住脚步，因为他看到有几个人都在拄着拐棍。

        他们互相搀扶，柳涯心不想像一个捕食者一样，追逐残疾的猎物。

        “少爷，要不要把他们捉来，问个究竟？”

        柳古云这话说得很慢，因为他有追上的自信。

        “现在不用，”柳涯心摆摆手，说道：“他们若再跟，你便把他们带来。”

        “切记，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要动粗，我不着急。”

        “是，少爷。”

        柳涯心拍拍手，说道：“那咱们继续走吧！”

        ……

        果然，不到三天，柳古云就把他们捉来了。

        五个孩子跪在那里，有两个人是独眼，两个人是瘸腿，独眼之中还有一个是左手断了，胳膊前只是一团肉。

        身有伤痕无数，脸上风尘仆仆。

        “你们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柳涯心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我们……我们是天兆城的客商。”

        “这是第一次，你们还有一次说谎的机会，我不会给你第三次骗少爷的机会。”

        柳古云站在几人后面，语气异常冰冷。

        五个孩子面面相觑，只好说了实情。

        “我们是凉泉盗团的人，准备投奔我们的兄弟盗团——蛛网盗团。”

        “你们团长起的名字……都好奇怪啊。”柳涯心打趣地说道。

        但柳涯心看到这几人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得咳嗽几声，继续硬着头皮盘问。

        “那你们原来的那个什么凉泉盗团呢？”

        “凉泉已经……已经全完了！”

        这五人说着就要哭出来。

        全没有柳涯心想象中，硬汉该有的模样。

        他还以为强盗全是豪情万丈的汉子。

        “你们多大了？年龄最大的是谁？”

        有一个人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说道：“我叫吉双，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一百六十多岁，具体岁数已经忘了。”

        一百六十多岁，也不是很大啊，跟孟哥一般年纪。

        柳涯心瞬间就想到，是脸上的风尘和深色的衣服让他们显得老气。

        而且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强盗一定都是壮年男子。

        柳涯心低头一看，竟有一个女孩混在其中，脸上尘土遮掩，若不是柳涯心回过神来认真看，真有可能就让她混过去了。

        “我们要去横财城，顺路吗？”柳涯心问道。

        “你们要去横财城？那顺路！”吉双破涕为笑，感觉面前这个孩子没有这么难以相处。

        “那就一起吧？”柳涯心笑着伸手邀请道。

        他向我伸手了？吉双瞪大了眼睛。

        他果然跟那些爸爸和伯伯们绑来的富家公子不一样。

        “好……好！”吉双擦了擦手，抓住柳涯心伸过来的手，回应道。

        ……

        越靠近横财城，就越频繁地遇到其他人。

        横财城，也是个守规矩的地方，除非不想待在西北荒野了。

        不过城外，就没这么多规矩了，横财城内的强者也懒得管城外之事。

        一个个身边熟悉的盗团，几乎刹那间，断了联系，成为沙漠孤魂。

        没有人为少了竞争对手而开心，所有人都在担心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现在西北荒野的匪徒们，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风暴前夕，所有人都要做好准备。

        柳涯心已经早早地戴上了独行商的标签。

        最高级的独行商，即使在不法之地，也是座上之尊，更何况是所有人都急于变现的情况下。

        “这位大人，能否私下一谈？”

        这句话，两天以来柳涯心已经听到了不下十次，多是想要以钱换物，而且都是高价购买。

        因为如果在戴家戒严期间，商队是不允许进入西北荒野交易的，只有自由的独行商能进入这里。

        而且柳涯心的勋章是最高级的，不客气地说，九成九土匪都是第一次见到最高级的独行商。

        没人敢对柳涯心不敬，他们知道，这样的人，即使是横财城的高层，也不敢无礼。

        更何况风雨欲来，所有人都只希望交易，刻意地回避争端。

        风雨未定，把无用的金钱留在手里，不如换成必要的物资。

        但柳涯心，或者柳家人最不想的，就是把天宝交出去，尤其是交给这群不法之徒。

        所以柳涯心坚持以物换物。

        “一斗西域拂云沙，换三颗雷痕石？”

        柳涯心瞪大了眼睛，说道：“你在开玩笑？”

        虽然柳涯心瘦小，但面前一众人却没一个小看的，只有低着头。

        这些人一开始只是悄悄地摸近，低沉地说一句：“花黄渣子换雷狮头，可管？”

        这句话说得柳涯心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还以为在说什么西域的方言。

        结果还是柳古云在柳涯心的耳边提醒，他们说的都是黑话。

        花，就是三个；黄渣子，是这片荒漠特有的拂云沙；雷狮头，就是雷痕石。

        这才让柳涯心发出刚才那惊讶的声音。

        “一斗拂云沙的价值，至少是值十颗雷痕石！”柳涯心一本正经的双手张开，做出“十”的手势。

        “我虽然不是……啊，我是商人，但我被上面的人教导过，交易就是市场，市场就是不停地平衡。”

        对面那些低着头的匪帮就像一个个受训的孩子，听着柳涯心在不知所谓。

        但周公明原本的下一句话，柳涯心并没有说。

        市场就是不停地平衡，商人就是市场的主宰，是平衡之手，而提起天平的手，是绝不能握着重物的。

        “我再问一遍，一斗拂云沙，换三颗雷痕石，你们真的愿意吗？”

        柳涯心生怕做出什么可笑的事，只好秉承着周家的规矩——交易自愿，来问出这一句。

        “管儿！”那群领头的人重重地点头。

        管儿，即是同意、可以。

        此刻，那些交易的价格并不重要。

        拂云沙需要加工才能成为天宝的原材料，而雷痕石本身就是原材料，甚至本身就可以当做能源使用。

        “古云，交货。”柳涯心一脸无奈，内心有些愧疚。

        暴利让人兴奋，但暴利到这种程度，大概只有那个周胖子会问心无愧了。

        “是，少爷。”柳古云淡然地扔出三颗雷痕石，这些东西其实不贵，三枚金羽币就能换一个。

        实际上，在柳家主族受到的报告中，铸堂已经初步完成了批量生产雷痕石的实验。

        正当那几人就要走的时候，柳涯心叫住了他们。

        “现在，横财城有什么硬通货吗？”

        当然，柳涯心早就知道了这里的规矩，已经从柳古云那里摸出一颗雷痕石，扔过去了。

        有一人慌忙接住，却说：“大人，那里是空的！余子也没拜进那天门，您该更个引线。”

        “说人话！”柳涯心皱眉喝一声。

        “大人，我们不知道，我们这次也是第一次去，您能不能换个问题？”

        若是其他人不懂黑话，这些人可要好好嘲弄一番，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让他们不敢放肆，只得好好解释。

        这些人说惯了黑话，正常说话反而很费劲。

        这是舍不得那颗石头啊，柳涯心心里暗道，就这样说话不行吗？

        又扔出去一个雷痕石，柳涯心说道：“你们好好说话，一会再给你一个。”

        “是，大人。”

        “现在这片西北荒野，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大人，”领头那人拱手，声音有些断续，似乎离了黑话就说不清了。

        “一些蜂子……一些执法者开始在这片荒漠清理，我们要吹……聚成一团。”

        是戴家人吗？柳涯心心有疑惑，他们什么时候有这闲工夫了？

        “大人，您是第一次来横财城吗？”

        “恩，是第一次。”柳涯心点点头。

        “那不如跟我们一起……”

        “不必，”柳涯心抬手拒绝：“我们要做的事，可能会跟你们造成麻烦。”

        说罢，柳涯心便抬脚离开，其他几人紧随其后。

        横财城是吗？倒要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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