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致使所有人在一瞬间几乎忘了柳涯心还在推脱。

        但是反应过来时，柳涯心已经来到了吴道生的面前。

        金光冒出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柳古云掀开了遮盖画板的闱布。

        一幅画在画师手里的时候，即使完成了也不完整。

        只有接受过看客的考验和评价，才是一幅完整的画。

        而最高级的品鉴师，柳涯心就在端详着这幅绝世的作品。

        众人翘首伸颈，都希望能看到这幅画的边角料。

        然而这幅画的全貌，此刻却只有少数人能看到。

        “大少爷，此画名为《残冬下的池塘》。”

        这幅图画的构图极具北域的特色——复杂且精妙。

        但往往北域画师也经常犯下冗余的错误。

        吴道生没画下的那一笔，证明他突破了地域的限制，从北域成功走到了全天国。

        七翼画师，天国闻名。

        柳涯心很满意，他乐意看到洪乐蓉的家人有个美好的未来。

        吴道生在一旁半跪着，脸上没有吕乐之那般的兴奋的痴狂，倒显得些许木讷。

        平静，镇定，一改之前在吴家大婚前看到柳大少爷驾临的失态表现。

        柳涯心端详着画，沉默许久，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了众人都快失去了好奇心，柳涯心方才开口说话。

        “我能在上面，盖上柳家的印记吗？”

        哗！一片哗然，吴家家主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是少数几个到场的家主。

        吴家的作品，终于有一个可以得到柳家认可了吗？

        吴道生却冷静如常，正像他画中的池塘。

        “大少爷，在下觉得大印不适合这幅画。”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

        疯了！这绝对是疯了！

        这世界上怎么有画师会拒绝自己的作品被柳玺盖章。

        吴家家主手中拐杖紧握，几乎要把这木制扶手捏碎。

        他很紧张，自己这儿子说话太没有分寸了！

        柳涯心俯下身，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我知道，我只盖我的小印，在不起眼的地方。”

        “是，少爷，这本就是您的权力。”

        吴道生话说得很诚恳，没有谄媚和亢奋。

        柳涯心拿出一个圆柱型的小章，拔开盖子。

        “其实你这幅画有一点不对。”

        吴道生眨眨眼，露出困惑的表情。

        柳涯心将章，盖到了远处雪山的右上角。

        艺术体的“柳涯心”三个字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朝阳，照耀着残冬下还有着点点雪迹的池塘岸边，将冰冷全部化开。

        这幅画，不止有余寒的温度了。

        “少爷，这幅画完整了。”

        “不，还没有。”

        柳涯心拿起摆放在一旁的画笔，在池塘边的柳树上，划出几道波纹。

        风与声，就随着这几道波纹脱出画来，刹那间冲击了吴道生的身心。

        他再一次，窥视到了神明级画技的一角。

        大恩，柳大少爷无疑对他有大恩。

        吴道生伏下身，无言呜咽。

        然而他在伏地的时候，却听到吴家家主也就是自己父亲的惊呼。

        “大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吴道生慌忙抬头，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他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在画中右上角作者着名的位置上，柳涯心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了。

        这本没什么稀奇，柳涯心既然改了这幅画，就应该把名字写上去。

        但是，让吴道生目瞪口呆的是，柳大少爷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吴道生的后面。

        他是一作，柳大少爷才是二作。

        “您这是做什么！”

        吴道生慌忙站起身，夺过画板上的画，双手在它中间紧握，几乎要撕了它。

        这画废了！这世间的画，就没有让柳家主族当二作的道理。

        然而双手搭在自己的杰作上，有下不了决心，他双眼通红，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柳涯心含笑观之，且看他双手颤抖，最后只得垂头丧气，不舍得撕了这幅成名作。

        “我只不过填了这几笔，你才是它的最高作者。”

        柳涯心附身笑道：“若是我父亲，他或许也会填这几笔，但是他绝不会画出这样的一幅作品。”

        “你，是当之无愧的北域第一！”

        吴道生还是很沮丧，他得了第一，又得到了柳大少爷的认可，这本来应该是双倍快乐的事，但为什么……

        比他更沮丧的是吕乐之。

        既然吴道生是钦点的北域第一，那他冒着失败的风险这么拼命干什么？

        他本来的成绩就是北域区域赛的第二名，除了第一已经没有进步空间了。

        不过他的作品能得到少爷的肯定，一想到这，吕乐之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倒也没什么不服了，吴道生的实力确实强劲，居然在比赛中突破境界，输也是没办法的事。

        全国赛，才是大家见真章的时候！

        此刻，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汪家和林家。

        这两个家族，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呢？

        汪家倒还好说，但林家之前调起的这么高，万一不进反退，那之前给大少爷的印象就会完全翻转。

        林家的家主没到现场，年老体衰受不了舟车劳顿。

        林听蓉的表现很稳定，但关键就在于——汪家。

        到现在还没人能看出来汪修杰到底做出了个什么东西。

        用玻璃管承装的，半瓶深血色粘稠液体。

        有人猜想大概是涂抹在武器上的毒药。

        有人猜想是腐蚀性的酸液。

        “是不是兴奋剂？”有些汪家的人似是摸到些门路。

        “你放屁！你家兴奋剂是用臭袜子做的？”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很快被否定了。

        就连汪家的家主，也紧握着栏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因为他也看不懂自己儿子到底做了个什么。

        却见柳涯心缓缓走到披头散发的汪修杰面前，双眼漠然地俯视着他。

        “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谁也没想到，柳大少爷会问出这句话。

        成功与否，难道不是由您来评判吗？

        然而，汪修杰蓬头垢面，双手指甲渗出鲜血，盘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没失败，我没失败。”

        他说着，突然拿着还冒着热气的玻璃管，快速往嘴里倒。

        砰！柳涯心抬手抓住他手臂拦住了他，导致洒出来了些许，滴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危险声音，冒着白色泡沫，破裂后发出白烟。

        汪家家主阵阵后怕，浑身发冷，刚才要是大少爷没有拦住汪修杰，恐怕他的肠子就像这地面一样发出痛苦的哀嚎了。

        “你也没成功，”柳涯心漠然说道：“当然，现在就指望你成功，实在是太苛刻了。”

        拿过那玻璃杯，他凝望着里面的液体。

        “不过，你确实没失败。”

        咕噜！扬起脖子，柳涯心居然将它一口喝下去了！

        没人反应过来，大少爷的速度太快了！

        周围人连忙冲上来，围在柳涯心的身边，紧张的问他也没有事。

        汪修杰在哄挤之中，被恶意地踹踢，连滚带爬地蹲在一边。

        “我没事，”柳涯心抬起双手，压下周围的噪音。

        “我之所以要以身试物，正是因为只有我才能理解这件东西。”

        汪修杰怔怔地看向簇拥之中的柳涯心，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这件作品的用处。

        “他没成功，因为这种东西暂时只能我用，没有泛用性，在评分上可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失败品。”

        柳涯心伸出胳膊，众人近距离看到他整条手臂血管贲张，赤红鲜艳。

        血液随着血压，跟着节奏一点一点膨胀起整条手臂。

        砰！终于，血管破裂了！出血量异常地高，几乎可以用“喷涌”来形容。

        但喷涌出的血液并未四散而出，而是像是圣力一般，凝聚在柳涯心的拳头上。

        在血液的汇聚中，一丝银光闪过。

        一把白森森的利刀，从柳涯心右手的骨缝中穿出，伸长近半米。

        这是骨刃？众人心惊肉跳，但柳涯心却好似没事人一样，只是好奇地端详着自己手上的异物。

        “他也没失败，因为这是全新的体系，他是天国少数能驾驭的人之一。”

        柳涯心收回骨刃，转转手腕，手指律动，并未有伤口。

        “他注定是个青史留名的大师。”

        众人让位，柳涯心缓缓走到汪修杰面前，扶他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我不能让一个未来的大师记恨我，所以恭喜你，你是第三名。”

        汪修杰还是一副愣愣木讷的样子，但汪家家主几乎要跳起来。

        这儿子太棒了！这是大少爷亲口的肯定啊！

        然而，大少爷下一句话却让他再次心凉。

        “汪家主，你的儿子已经脱离了时代的限制，参加比赛已经多余了。”

        柳涯心轻抚着汪修杰的头，眼神中有些怜惜。

        “我想让他进柳家内进修，但这也注定不能完成接下来的比赛了。”

        “而且，他可能很久都回不了汪家，如果表现优秀，或许从此就改姓为柳了。”

        汪家家主懵住了，连忙问道：“不能等比赛完再去吗？”

        柳涯心笑道，用手指向汪修杰：“可以是可以，但这种状态可不多见，这是最适合探索未知的状态。”

        “这种状态，注定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学习时间非常紧张且宝贵。”

        汪标成此刻不是汪家家主了，他犹豫了，他也是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有个更有前途的未来。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也没必要说透。”

        汪标成紧抿着发白的嘴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儿子入了柳家门，便不可能再为家族征战全国赛了。

        如果表现优异，甚至不可能再回来继承家族。

        孰轻孰重？

        是为了汪家的前途，让儿子为家族征战全国赛？

        还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让汪家再隐几百年？

        然而柳涯心这话是公开说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他们各有各的思量。

        林听蓉神色黯淡，她没想到曾经那个一跟自己说话就神色慌张、说话木讷的汪修杰会成为大少爷眼中的新星。

        这本是自己的位置，难道自己让队员们为了进全国赛之后再发挥，而选择收敛是错误的决定吗？

        我拖累了家族吗？

        林听蓉眉眼低垂，睫毛轻颤，抖不掉上面挂着的水珠。

        不自觉地小嘴嘟起，气鼓鼓可爱模样让人怜爱。

        然而，还不等其他人劝慰，她就自己想清楚了。

        “我没错。”她抬起头，眼神中尽是坚定。

        我选的是一条稳定进入柳家主族视野的道路，汪家是特例，不值得效仿。

        我没选错，林家有强大的实力，不需要走这种极端的路子。

        林听蓉环视了一圈，看到周围的队员也露出伤心的神色，便安慰道：“不必伤怀，全国赛才是我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我们应该高兴，我们守住了全国赛的门票。”

        林听蓉伸出手背，强颜欢笑道：“为了林家，为了全国冠军。”

        林家的队员们咬着嘴唇，将悲愤化为力量，一个接着一个将手搭在林听蓉的手上。

        “为了林家！为了全国冠军！”

        柳涯心来到了他们面前，掂量着他们制作的样品。

        “不是你们做得不好，而是他们更拼。”

        轻飘飘的，大少爷就这么简单地评价了。

        “我期待你们在全国赛的表现。”

        说着，柳涯心便要离开，林听蓉咬着嘴唇，有些不甘，伸手抓住柳涯心的衣角，含羞嗪泪地说道：“一点建议都不愿意给吗，大少爷？”

        柳涯心笑着回过头，捏着林听蓉柔软的脸颊。

        “你们不是已经摸透他了吗？没有任何需要改进的地方，它很完美，完美到想要超越它必须另辟蹊径。”

        “就如你一般。”

        柳涯心摸了摸她的头，便转身走到高台之上。

        “大少爷，我想清楚了，”汪标成在一旁捏紧拳头，为自己鼓气道：“我决定放弃全国赛名额，立刻让汪修杰去柳家进修！”

        “不错的决定，柳古云！”“在，少爷。”

        柳涯心指向汪修杰：“立刻将他送往书堂，嘱咐他们，在来年开春之前，必须恶补他的基础知识。”

        “开春之后，将他交由探堂，以学徒身份共事。”

        柳古云俯首道：“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柳涯心点点头，向前一步，所有人的视线一起投向柳涯心。

        所有制作家族的，唯一的大少爷。

        “北域区域赛补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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