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听完那几句鸟语就感觉有点不对——满味太浓了，自己再默默念上几遍，很快断定这是满语，也终于猜到月琴会被高价买走的原因。

        原来满清入关之后，一直强调满蒙汉八旗必须学习满语、写满文。包衣奴才更不用说了，为了讨好主子，他们一直很卖力在学。

        所以，在北方会听、会说满语的汉人很多；在南方，广州城内汉八旗人数众多，加上之前又设有满城，驻防八旗及家眷多达上万，普通汉人对满语也不是很陌生。

        在广州光复前，普通百姓听到满语的机会很多，即使不明白具体意思，起码对方张嘴就能听出那是满大人，自己必须毕恭毕敬。

        明军光复广州后，满汉八旗基本被肃清，少数自习过满语的汉人也不屑或不敢再说，所以这两年满语在城内几乎绝迹。

        在这种情况下，从安南北返不久的月琴、湘玉等丽春院姑娘恰好不识得满语。否则，月琴在当时就应当猜到，在广州私底下还说满语的人一定是满人。广州城内的满人除了细作，没有其他可能。

        后来，或许“吴公子”察觉到身份暴露，后来找月琴做了某种交易；或许月琴自己察觉到危机，所以想自赎避祸；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总而言之，高价赎人事件就这么发生了。

        如果不是李十三、刘维宁、李广义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连续追查了两三个月，这件事肯定就蒙混过去了。

        李十三前往职方司，与李广义分享新线索。李广义也意识到“吴公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可能不仅是细作那么简单，又立即将这条线索呈递给职方司郎中邵廷寀。

        邵廷寀早就知道李广义正在追查一个叫吴公子的细作，没想到这细作竟是个正儿八经的满大人。邵廷寀深感此事重大，又将此事呈报给了兵部尚书方以智。

        方以智立即命人带着肖像画前往廉江府庞西洞银矿，找在那里当苦力的满洲俘虏认人。

        结果令人震惊，有几个身份颇高的俘虏指认，这个“吴公子”就是承袭和硕亲王爵位的康亲王杰书。

        这下子，广州情报系统的高级官员们都傻了眼，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六大铁帽子王之一，居然敢亲自南下潜入广州城，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杰书以亲王之尊深入敌境，不用想，肯定在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由榔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深感此事非同小可，命令全城密探和线人全力追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能动用的资源不是李广义、李十三等低级官员能比的，几天后，一条情报就摆在朱由榔案前：康亲王杰书在一个多月前曾假扮行商，与西班牙使者会面，并在很快和身负重伤的乔瑟夫·拉斯一起乘船离开了广州。

        在海关的记录里，那艘快船乘着最后一口东北风离港，现在估计早就到马尼拉了。

        “不，马尼拉议会没有资格接待一个亲王。杰书这小子，绝不会只去吕宋，他的下一站肯定是美洲。”

        “美洲！”

        方以智、陈安德等人一起发出惊呼，他们不敢相信一个满洲亲王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没错，他至少会去一趟墨西哥城。如果只和马尼拉议会交涉，随便来个人就好，何必派一个亲王过来呢？我看杰书不光想去墨西哥，还想跟着双船舰队返回欧罗巴，去一趟巴利亚多利德呢。”

        朱由榔断定，清廷派出亲王级别的杰书作为使臣，谈判对手绝不会是马尼拉总督这种小角色。怎么也得是个副王，甚至西班牙国王本人。

        亲王的级别够高，足以和费利佩四世平起平坐，不但说话方便，还有当场拍板的资格。

        这对于相隔万里的两个国家来说太重要了，如果没有杰书亲自出马，清、西之间想达成交易，至少要来回磋商好几年，甚至十几年。

        仔细想想，满清找上西班牙人并不奇怪。

        其一，谷城之战中，明军的长矛方阵太过耀眼，京城应该有人识得此阵，比如说耶稣会传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是德意志人，德意志又因为宗教信仰和西班牙同穿一条裤子，他有动机撮合清、西结盟。

        其二，明廷与西班牙人的外交纠纷很多人都知道。没有清廷搅和，双方都快打起来了，清廷没理由不拉拢敌人的敌人。

        现在杰书代表清廷前往马尼拉，马尼拉议会一定如获至宝，极力促成清、西两国合作。

        现在最令朱由榔难以确定的问题有两个：双方会合作到什么地步，西班牙人又会在何时发难。

        他唤人展开海图，看着上面的洋流和航线陷入沉思。

        无论在哪个时代，横跨太平洋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然而西班牙人在一百多年前就发现一条极科学的航路。

        每年六至七月，远洋海船从马尼拉出发，乘季风和洋流北上，绕道北太平洋，花六个月抵达北美洲的阿卡普尔科港。

        返程的速度更快。每年三月初，从阿卡普尔科港出发的舰队只需要三个月即可沿南赤道抵达马尼拉。

        也就是说，杰书最快在永历十九年末即可抵达墨西哥城。

        朱由榔担心新西班牙副王已得到国王授权，拥有对大明宣战的权力。

        要知道，每年的年初，西班牙的双船舰队正好在中北美一带活动，那是一支四十至七十艘商战船，六至八艘大型护航军舰组成的庞大舰队。

        这支舰队如果提前集结，可以在永历二十年六月出现在马尼拉，八月出现在江南或者渤海。

        哪怕只有八艘军舰前来，明军水师都会受到极大限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舰啊，不是荷兰那种商战船可以比的。

        当然，如果新西班牙副王不能做决定，杰书就要乘坐双船舰队继续前往西班牙本土。

        从西班牙本土的舰队想来中国就远了，要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巴拿马运河，船队要走麦哲伦海峡前往阿卡普尔科港。

        他们永历二十一年三月从塞尔维亚港出发，至少要到永历二十二年六月才能抵达马尼拉，赶往中国北方则最少要等到八月。

        想到这里，朱由榔笑道：“鞑子现在才想到找西班牙人结盟，会不会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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