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化凤的劝谏很有道理，郎廷佐觉得自己陷尴尬境地。

        接受伪帝的苛刻条件，自己也成了通敌分子；不接受，漕船过不了北运河，粮食运不到京城，又会被视为办事不力。

        就在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时候，浙江巡抚佟国器秘密来到江宁，邀郎廷佐合买一百面红旗试试效果。

        “连佟大人也知道买路钱？连佟大人也打算和伪帝暗通曲款？”

        郎廷佐对此大感震惊，不光因为佟国器消息灵通，还因为对方的身份——佟国器是满清开国元勋佟养性的孙子。

        在满清还未立国，还叫后金时，佟家就和努尔哈赤家族关系匪浅。佟家女佟佳·哈哈纳扎青嫁给了年轻的努尔哈赤，成为清太祖的原配夫人，也是清太宗皇太极的嫡母。

        在努尔哈赤造反的过程中，佟家不遗余力地献金、献策、献女人，靠出卖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顺治又娶了佟国器的堂妹，当今康熙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

        可以说，就算在皇亲国戚里面，佟家也排在前列，赞一句与国休戚不为过。

        连这样的显赫贵族也打算通敌，郎廷佐觉得自己的信仰逐渐崩塌。

        还好对方很快将他拉了回来。

        佟国器道：“想办法把粮食运到京城，怎么能算通敌呢？你想想，咱们这么多奏折发回京，难道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们都没看到吗？难道还有人敢私自截留你我的密折吗？朝廷已经知道我们没法打通运河，为何又连派使者来催促漕粮？难道郞大人没想过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郎廷佐无言以对。

        光江宁几个督抚，告急陈情文书就发了十几封，全是直达天听的密折，断然没有人敢私自截留。

        如果说太皇太后不知道江南的难处，郎廷佐自己也不会相信。

        佟国器继续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几千艘漕船堵着没法北上，京城就没有钱粮可调度。京城乱了，江南守得再牢靠，又有什么用呢？我等暂时向伪帝低头，是忍辱负重，是为朝廷挡枪啊。”

        “这……这是京城来使说的？”

        “不是，这话谁都没法说，只能靠咱们自己体会。”

        佟国器向郎廷佐继续分析，朝廷之所以继续派使者来催，原因只有一个，京城真的非常缺钱缺粮。

        之所以没有明着让大家向伪帝低头，原因恐怕也只有一个，朝廷还要维持体统。

        为了顾全大局，江浙督抚必须自己担起通敌的骂名，否则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这一番说辞将郎廷佐深深打动。

        按照这个说法，向伪帝低头也算是为国通敌了。

        为了大清的万年江山，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暂时背上通敌的骂名又算的了什么呢？

        思路一打开，事情就好办多了。

        江宁使者再次前往江边求见大明天子时，没有再带什么条件，而是直接带上了十万两银子。

        两日后，京口的船闸大开，一百艘满载粮食的漕船渡江北上，安全地过了瓜州直驶京城。

        看到事情难以置信的顺利，郎廷佐不得不在心中发出感慨，伪帝虽然坏，却真的非常守信用。说好了放行一百漕船，就真的放行一百漕船，甚至没有追究所有漕船都有些超载。

        ……

        北伐军抵达江南后，除了占领吴淞和守卫瓜州，几乎没有打过大战。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两场，也打得非常轻松，伤员寥寥无几，阵亡者更是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从崇明到瓜州再到南京，明军布下了一个长蛇阵。

        崇明被明军当成了大本营，除了大量简易码头，还修了大量仓库和军营；

        瓜州则是会生钱的钱袋子，还有巡逻舰船的停靠基地；

        江宁江边这是前线，负责将数万清军盯牢，让江南的机动部队无法动弹。

        在淀山湖一带，明军一直没有攻打江南腹地的州府，反而开始向各路行商、乡绅展开宣传，明言很多广东商人已经到了崇明，江浙的商人可以前往崇明看看有没有商机。

        禁海三年，江南积压的各种货物实在太多了，尤其是生丝和丝绸。

        湖州、嘉兴一带很多丝绸商人被禁海禁得几乎破产，如今广东商人大量收购，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们冒着被清兵拦截的危险前往崇明，拿到订单后，又雇佣小船把货物沿黄浦江往崇明运。

        一时间，黄浦江熙熙攘攘，竟比长江还热闹。

        张煌言之前一直在舟山负责后勤转运，后来移镇崇明，看到往来商客如云，不禁有点担忧。

        这天，他乘战船来到江宁前线就见天子，直言北伐军的做法有点舍本求末，不像是“北伐”，反倒像是来敲诈勒索的。

        朱由榔大感惊讶，问道：“难道京杭大运河是鞑子出钱修的吗？鞑子乃通古斯蛮夷，和华夏先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怎能免费使用大运河呢？朕乃大明天子，在瓜州设卡收税名正言顺，怎么能叫敲诈勒索呢？”

        张煌言道：“陛下息怒，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湖广、江、浙争着交钱过闸，可见京城钱粮用度非常吃紧。我们设卡收税，固然能收到不少钱，可长期以往，恐怕有错失良机之嫌。陛下何不趁机彻底断绝漕运，让京城不战自乱呢？”

        朱由榔听完有点语塞，良久，他打开全国地图，向张煌言问道：“张老请看，这是鞑子在北方控制的大片疆域，试想如果我们彻底断绝大运河漕运，会发生什么后果。”

        张煌言沉思良久，试着答道：“鞑子会在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数省加征粮草？”

        “没错，恐怕他们已经在干了。”

        朱由榔指出，清廷在北方的精锐尚存，满、蒙、汉八旗精锐不下二十万。这么强大的兵力，足以维持统治。

        如果彻底断绝大运河，清廷断然不会束手就擒，反而会在北方不顾一切地搜刮粮草补给。

        京城每年的粮食缺口不下三百万石，这是非常庞大的数字。

        为了保持京城不乱，他们会使用非常不经济的陆运向京城运输粮草。为了抵消路上消耗，地方官府至少要在这四省搜刮上千万石粮食，甚至更多。

        朱由榔道：“如此，北方定然会落入易子相食的悲剧当中。我们还没有经略北方的实力，怎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呢。清廷不想让北方太乱，朕也不想让北方太乱，这也算英雄所见略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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