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夔东军诸首领里面，郝摇旗和皇帝的关系是相对较近的。

        因为郝摇旗曾入广西桂林护驾，在全州之战中，他还退敌三十里，杀虏千余级，打得清怀顺王耿仲明哭爹喊娘。在永历元年明军全军溃退的背景下，这份战绩还是拿得出手的，应该在皇帝心里留下过好印象。

        据说郝摇旗军中礼遇的东安王朱盛蒗，通山王朱蕴釨，韩王朱璟溧等好几个宗室都与永历皇帝有过书信往来。有些话不用明说，应该也能让皇帝体会到郝摇旗对明廷的忠诚。

        大家原以为郝摇旗会比较乐观，还想通过他向皇帝表忠心，现在看来郝摇旗本人也觉得自身难保。

        郝摇旗见大家都有些惊讶，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来之不易的秘密情报，交给众人传阅。

        “你们看看这个……老子恨死那些无耻文人了。”

        刘体纯接过来一看，立即理解郝摇旗为什么不敢去成都，更不敢交出手里的兵帮李定国打汉中。

        原来两广的迂腐文人不光用报纸对忠贞营整体抹黑，私下还用流言对郝摇旗个人进行攻击，比对其他将领要严重得多。其中最刺眼的一条是“抢入大内，劫帝于寝被中，舁出城外”。

        袁宗第也相当惊讶，向郝摇旗问道：“你不会真的把陛下从被窝里拖出来吧？”

        “我郝摇旗只是没读过书，又不是傻。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对陛下无礼呀！”

        得到否定的答复，袁宗第把心稍稍放下：“没做过就好，既然此事不是真的，陛下当然不会怪罪……”

        “可是我营中部众真的进大内拿了点东西，还把瞿式耜给打了一顿……当然，那是陛下离开后，他们才去的……我还吩咐过他们不能抢瞿家……”

        “你……好你个郝摇旗，真是胆大包天，连大内你也敢抢？”

        袁宗第气得直想骂娘，其他人也对郝摇旗彻底无语。按闯军搜刮大户的传统，所谓“拿了点东西”，肯定是秋风扫落叶，抢了个干干净净。不要说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就是厨房里的陈年老油都会刮个干干净净。

        这种传言被皇帝听到，肯定会勾起他的伤心回忆，连带忠贞营其他人也恨上了。

        “唉，你们不知道，瞿式耜、于元烨那些人有多过份。整整大半年啊，连一两银子，一担粮草都没给我们发过。我们去找地主大户索要，瞿式耜还让乡民聚寨拒饷，不给我们钱粮。本以为打赢耿仲明会好一些，谁知还是那个鸟样子……”

        “那你也不能抢陛下的东西……”

        “当时陛下都跑了，耿贼又马上要来，我们不拿，难道留给贼人？”郝摇旗委屈地抗议道。

        “不行！”

        袁宗第的大昌军虽然力量较弱，他本人却早在闯营时代就是制将军，身份比小校出身的郝摇旗高上好几倍。此时袁宗第骂娘，郝摇旗也只能受着，没法当场拍桌子翻脸。

        李来亨看不下去了，出言帮腔道：“制将军……不是……靖国公，你是不知道朝廷那些人啊，确实不太像话。咱们奉旨行军，奉旨打仗，他们不给钱粮就算了，连路都不让人过……反正这种狗日子我是不想再过了，兴山穷是穷了点，好歹不用看人脸色不是？”

        “好了好了，都别提过去了，说说现在，”刘体纯出来打圆场，“陛下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可知朝廷情况大有改观。晋戈也说了，广东官场大体是清正的。”

        “广东改观有什么用，又管不到四川。李定国连刘文秀这个义兄都容不了，能容得下我们？等陛下一走，我们就等死吧。”

        “那……也不至于。”

        “你敢担保？文督师都不敢担保，倒显出你能耐来了？”

        “这……”

        刘体纯顿时语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各有各的烦恼，总的说来，都对前途充满悲观。如今的朱由榔可不是十几年前那个逃跑皇帝，得轮番求着各地军头保护。算上滇川的部队，人家现在手握十七八万精兵，地盘广大，声望如日中天。

        如果他们胆敢不尊从皇帝号令，除了经营日久的夔东，天下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到时，他们非但不是抗清的义士，反而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

        所以，这四个人接下来的议题就由如何应对天子巡视四川，细化成怎么找借口不去成都。

        很快，郝摇旗提出一个思路——既然大家没有办法超越李定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没办法猜到皇帝的真实想法，唯一的方案是创造出一个更大的问题，用来掩盖眼下的问题。

        具体来说，就是马上想办法和清军开打。打陕西清军也好，打湖广清军也罢，只要战事焦灼，夔东诸将就有理由不去成都面圣。天子当然也不好临阵换帅，让前线奋战的诸部转由李定国指挥。

        天子迟早要回广东，不可能在四川呆太久，只要皇帝一走，事件就好办多了。

        李定国在云南说一不二，在夔东可不好使，他总不至于发兵来攻。就算真的来，夔东二三十万军民也不怕他。

        李来亨连连点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打清军是大义，谁都说不出个“错”字。袁宗第则开动脑筋，进一步完善这个策略。

        “一听说陛下要来，我们马上出击，有回避面圣的嫌疑。如果清贼主动来袭，我们被迫反击，那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他们怎么会来，董学礼那厮精着呢。”

        “他不来，不代表他的手下不来。他的手下不来，不代表他手下的手下不来……就算他们都不想来，难道我们不会‘请’他们来吗？”

        袁宗第向来足智多谋，既然找到了思路，进一步完善的工作完全难不倒他。

        郝摇旗在房山一带耳目众多，设下一个连战连败的局，撺掇几个虾兵蟹犯境完全不是问题。好吧，就算清军真的不敢来，也可以让郝摇旗的手下假扮清军来。

        一百说成一千，一千说成一万。只要清军来袭的消息一传开，他们就可以号召夔东诸将率兵增援。

        来都来了，当然不能吓退几个小蟊贼就算了，拿下郧阳缴获点物资补给也是应有之义。

        “嗯……拿下郧阳就差不多了，”袁宗第估算了一下陕西和湖广清军的反应时间，应该能撑到皇帝走人，“实在不行，咱们就打一打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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