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逐北和刘晋戈的单独奏对都没有什么大问题，然而朱由榔听完之后，却觉得问题比没问清楚之前更棘手了。

        世界上难以解决的分歧往往都是这样，没有明显的对错之分，只有立场不同。

        因为如果一方有明显的优势，分歧根本不会持续的很久，说服力弱的一方会很快做出让步，分歧也随之消除。

        双方越是觉得自己大公无私，越是难以说服其中一方放弃自己的相法。

        两个使者走后，朱由榔独自对着川蜀的军事地图研究了半天，越看越觉得自己没办法协调。

        在重庆还没有拿下之前，东、西川的共同敌人是李国英，所以两地能配合无间，硬生生把李国英从重庆逼走。

        然而清军退回广元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重庆是一座坚固的山城，只需要留下少量精兵，配合留守的二线部队就能坚持很久。所以东川军根本不怕广元清军或贵州清军偷袭，可以大胆放心地出房县进攻湖北。

        如果采用东川军的方案，西川各部就不得不留守成都，以监视广元的李国英。

        万一贵州吴三桂突然又活跃起来，出遵义、沿綦江进攻重庆，李定国还要考虑从成都派兵增援重庆。

        在战场上，功劳最大的无非四样——斩将、夺旗、陷阵和先登。

        忠贞营担任主攻，功劳自然由袁宗第、刘体纯等人拿大头。成都为东川提供粮草武器等军需物资，还要负责看家，脏活累活不少干，功劳却没多少。

        反之，如果决定由李定国统领西川军进攻广元、汉中，忠贞营就不得不留下精锐看好重庆，防止吴三桂跑出来把整个四川一锅端。

        所以，四川看起来有两个野战军团，实际上只能出动一个。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们确信吴三桂没有入蜀的企图，整个四川的战略物资也不足以支撑双线作战。

        总而言之，这明面上是战略方向的问题，本质上却是哪个野战军团主导战役，哪些军头再立新功的利益问题。

        反正都是抗清，谁不想在中兴大明的同时，为自己夺取一些利益呢？

        这种事即使在几百年后也无法完全避免，更别提封建思想占绝对地位的大明朝了。

        朱由榔也不能用皇帝的身份强压其中一方低头，因为这样会导致四川明军团结对外的氛围荡然无存。

        各自为政，互相扯后腿会发生什么后果，永历十三年以前的教训已经够惨重了，朱由榔不想再体验一次。

        如果实在没办法解决，他宁愿四川各部按兵不动，继续在川蜀修养生息。毕竟在四川保持震慑，总比某个、或两个野战军团被歼灭要强的多。

        夜里，老臣郭之奇请求面圣，对川蜀纷争提出新的看法。

        “忠贞营盘踞夔东日久，国朝二年之后，很少与朝廷配合作战。如果双方继续闹下去，嫌隙恐怕会越来越深呀。”

        郭之奇所说的国朝二年，是一个苦涩的年份。

        当时忠贞营不计前嫌，应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堵胤锡出兵之邀，出兵湖南抗清，仅四个月就从巫山一直冲到长沙府城。

        哪知在忠贞营即将破城的关键时刻，何腾蛟却以督师的身份命令“忠贞营”立即东进，救援被清军围困在南昌的金声桓。

        更可惜的是，接过攻城任务的何腾蛟没能一鼓作气攻下长沙，又被济尔哈朗率领的清军援军击败，身死湘潭，湖南局势从此败坏殆尽。

        经过这一役，忠贞营对朝廷的命令开始怀有戒心，高一功和李过死后，更是很少出夔东了。

        “不会如此吧，”朱由榔叹道，“在国朝十三年那么艰苦的情况下，忠贞营亦主动进攻重庆，牵制李国英之兵马。可见忠贞营诸将还是识大体的。”

        “陛下，老臣不是说忠贞营有异心，而是担心他们对晋王的成见越积越深，一发不可收拾。”

        “哦，此话怎讲？难道晋王和忠贞营以前也有过节吗？朕怎么没听说。”朱由榔奇怪问道。

        郭之奇犹豫了一会，终于想好措辞，往下讲下去：“他们最近是没什么过节，可是以前是有的，还不小呢。当年李自成和张献忠……”

        朱由榔恍然大悟，头越发疼痛起来。

        原来李自成和张献忠虽然都是陕西老乡，也曾在高迎祥的麾下并肩战斗过。然而沉沉浮浮之间，两个造反头领却开始互相看不顺眼。

        崇祯十四，李自成甚至还对投靠的张献忠有加害之意，逼得张献忠率部连夜逃跑。

        所以，闯营和西营在崇祯年间就已经反目成仇，不再是什么“反明”战友。

        后来清军入关，李自成、张献忠相继身死，两股势力因缘际会，重新一起拥明抗清，然而双方始终没有什么亲密交往。

        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等人都是李自成时期的老将，肯定还没忘记闯、西两营之间的旧怨。

        在云南战局败坏，朝廷覆灭在即的最后关头，忠贞营肯出兵进攻重庆；在李国英的威胁下，他们也能联合抗清。

        但在朝廷接连光复川蜀、云南、两广的大好局势下，他们会不会因为争功而重新反目成仇，甚至发生火并，真的很难说。

        “此事朕清楚了，容朕再斟酌斟酌。”

        ……

        正月十七，朱由榔将川蜀纷争暂时放在一边，与阁臣方以智、郭之奇等重要文臣一起商议政事。

        因为涉及到的经济问题较多，广州知府李汝珍、香江总督赵小乙、香江交通银行行长姚启圣及谋臣郑经也列席旁听。

        在会上，郭之奇大倒苦水，直言经过肇庆、三水连番大战，国库已经空虚得快要跑老鼠。

        没钱还不要紧，一年前借下的巨额国债也快要到期。

        此外，还有连番大捷的赏赐还未实发，阵亡将士的抚恤仍在凑集当中。

        至于供应粤北明军的粮草粮饷，由于路途遥远，山路众多，损耗多得让人难以接受。

        “陛下，如果要调第四步兵师北上加固南雄、韶关防线，就必须马上准备八千套棉服。那边天气冷啊，民间已被罗义他们搜刮了一遍，再从当地征调棉衣，当地老百姓就要挨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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