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城四将在各种猜测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刚微微亮，他们顾不得理会城外再度集结的清军，轮番拿起望远镜寻找那几幅巨图，生怕一夜过去，它们就会随风飘走一般。

        竖立在明军阵地的东西当然不会随风飘走，一夜过去，图案倒是从四幅再度增加到八幅。

        随着天色渐亮，他们终于看清那八幅四套图的全部内容。

        在第一套图的正面，右边是几个人的肖像，其中一个人在中间较大，另外几个人则团簇在周围；画的左边“一千文”、“1000”等两行大字；画的中间上方，则是“大明中央银行”几个小字。

        袁宗第并不认识“1000”代表什么，不过通过“一千文”，他可以联想到这代表着一千。“文”字和“一千”连起来读，可以有很多种含义，最常见的一种，显然是代表一千个铜钱。

        刘体纯曾经向刘晋戈细细问过广州的情形，知道大明中央银行和纸币的存在，立即从袁宗第的口述中联想到，这几幅图是新纸币的样式。

        既然纸币可以代表银两，当然也可以代表铜钱，不过皇帝把这个图挂出来有什么意义，他完全猜不透。

        然而袁宗第越看越说不出话来，当他在催促中把望远镜递给刘体纯时，眼中仿佛满含泪水。

        刘体纯在惊疑中举起望远镜细看，然后马上明白袁宗第失态的原因，因为他也被泪水模糊了眼睛。

        对面山头那八幅四套图显然是四张新纸币的正反面样式，分别代表一千文、五百文、两百文、和一百文四种面值。

        四幅画的内容分别是，李定国两蹶名王，郑成功海战厦门、夔东军三峡御敌，张煌言舟山抗清。每一套图的背面图案下，都写着八个小字“抗清英雄，青史流芳”。

        等李来亨和郝摇旗也看完这几幅巨图时，他们全都意识到，这是朱由榔对近二十年江浙、福建、云南及夔东明军在艰苦卓绝中英勇抗清的肯定。

        皇帝不但完全肯定了他们的功劳，而且决定印在纸币上，向大明治下所有子民宣告，他们就是抗清英雄，无可辩驳，不可撤销。

        在这样的荣耀面前，讨论皇帝会不会善待忠贞营诸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甚至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继位，太子之后的太子再继位，都不可能推翻这个评语。

        纸币会随着商业流通，传达到大明治下每一个人手里。每当老百姓拿出一张两百文的纸币，就会看到夔东诸将的抗清事迹。

        每一个理解图中内容的人，都会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上一句：英雄好汉。

        这个消息再度引起轰动，很多在城上准备与清军酣战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都激动得满含泪水，有人甚至不顾脸面，在阵前失声痛哭。

        骚动从城头蔓延至全城，很多军官不得不勒令士兵们重整队伍，然后自己也在泪花中忍不住露出微笑。

        青史流芳，这是多少文曲星出将拜相而不可得的至高荣誉，如今却用来形容夔东军中大字不识得一个的泥腿子。这是多么新奇，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啊。

        只有少数人提出一个质疑，为什么代表西营的纸币是“一千文”面值，而代表闯营的是“两百文”，那岂非代表西营的贡献是忠贞营的五倍吗？

        提出这个疑问的人很快被同伴群起而攻之，大家都坚持宣称，小面额的纸币会印得更多，流通得更广。两百文出现在老百姓面前的机会，肯定超过一千文的五倍。照此推论，忠贞营的荣耀应该是西营的五倍才对。

        这种说法有点强词夺理，逻辑不顺，然而大家都愿意相信这就是天子的真实意图，这就是事实。

        除谷城明军之外，城外的八旗将领和董学礼、张勇等人也看到了那八幅巨画。

        每一幅画的内容都深深刺痛着穆里玛、傅喀禅等满洲将军的心。在磨盘山，满洲八旗子弟损失数千；在厦门海，八旗子弟损失万余……这些数字包含着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成千上万个八旗家庭痛失丈夫、爱子。

        这些事做就做了，伪明皇帝还要印在纸钞上，将老百姓反复使用，反复传阅？那清军还有可能收服使用那些纸币的人吗？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因为这些纸币传递这样一个信号。抗击清军者都是英雄，可以青史留名。

        穆里玛发出痛苦的咆哮，董学礼和张勇则被羞辱得气炸了肺。因为他们就是纸币图案上英雄的反面——投降满清为奴者，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第三天的攻城战已经完全没法打了，因为很多普通清军距离那个山坡很近，不需要用望远镜也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各种传言在清军中弥漫，士气极大衰落。

        那些绿营兵并非不知道投降满清为奴可耻，只是他们一直在心中回避这样拷问。有的人还觉得，自己降清只是迫不得已，至少现在身为官兵，比夔东那些贼子强一些。

        现在大明皇帝明明白白地宣告，他们就是贼，永遭世人唾弃的汉奸卖国贼。

        靖西将军穆里玛、西安将军傅喀禅的强烈要求下，董学礼暂缓进攻谷城，主力转为进攻山上的伪明皇帝所部。

        “今天之内，抓住伪帝朱由榔，将此贼碎尸万段。”穆里玛发出命令。

        “是，将军。”

        董学礼在前两天的攻城战中损失惨重，早就不太想打，现在转为辅助张勇进攻没有城墙保护的野外阵地，损失应该要少一些。

        他从准备攻城的将士里抽调出一部分精锐到西边战线相助，留下一部分监视谷城明军。

        张勇则彻底回想起云南一战所受到的羞辱，发誓将对面稀疏的战线攻破——至少，要把那座小山头夺回来，免得那八幅巨图天天挂在那里刺激普通绿营战士。

        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阵前给绿营士兵训话鼓劲，痛斥那八幅图在胡说八道。

        “你们还对伪帝抱有同情吗？错，大错特错。今日让伪帝逃脱，他只会加倍痛骂我们是贼。朱家子孙，作恶多端，打到成都，一举歼灭。我军，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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