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所定的“铁规矩”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为了保护大明脆弱的金融体系。

        在这套体系里，户部是“赚钱”和“花钱”的角色，掌管朝廷的经济命脉。如果户部可以无限制地从央行获取纸钞，那么上下官员必然大手大脚地花，导致市面上纸钞泛滥。

        央行的发钞准备金是有限的，户部借得多了，就得从商业银行回收纸钞，这样就没有子弹扶持工商百业了。

        央行既不赚钱，也不花钱，只能在两边倒腾。但它又要保证“钱”的作用，保证钱流向正确的地方。

        如今北伐在即，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为了凑集军费，朱由榔决定打破一比一发钞的规矩。

        铸币税可以征收的数额巨大，也不需要经过层层转手，让加税演变成征三饷那样的恶政，实在是太方便了。

        然而他也知道，这样拍脑袋式的决定非常危险。如今从一比一降低到二比三，还处于一个很低的位置，当然不太可能有危险。如果继续低到一比二，一比三，甚至一比五呢？

        以广东的底子，朱由榔不太确定铸币税收到多少才算合适。

        所以，他打算在央行下设立一个调查统计司，专门监视广东的经济，包括银行的放贷数额，工商百业的运转情况等等。

        比如说市面上缺钱，央行就多借一点钱给商业银行，让商业银行多放贷给各行各业的老板；市面上纸钞泛滥，就要敦促商业银行减少借贷，回收一部分纸钞。

        在确定纸钞没有泛滥，没有挤兑风险的情况下，可以继续调整准备金比例，以获取更多铸币税提供给北伐使用。

        听到这里，朱慈煊又迷茫了。

        他尝试着问道：“父皇，怎么判断纸钞是否泛滥呢？纸钞到了商人和百姓手里，可能几天之内就会转过好几手，实在难以追查踪迹。如今银子和纸钞并行，很多商人还在用银两交易，光看工厂的情况，难以判断他们手里还有多少纸钞准备花出去。”

        说到这里，朱慈煊小心地回避了一个问题。调查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需要花费大量人力无力。

        光广东的数千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就够他喝一壶了。更别提还有很多掮客连公司都没有成立，倒买倒卖的手段隐蔽，朝廷很难察觉。

        朱由榔道：“很简单，抓大放小。你不用管纸钞在谁的手里，只需要盯着物价就行。特别是纸钞对应的物价。只要纸钞还能像银子那样买到东西，那么代表一切正常。如果一元纸钞只能买到八钱银子的东西，那就要警惕了。”

        他告诉朱慈煊，要特别注意大宗商品的价格，比如说粮食、生熟铁、布匹、蔗糖等等。

        如果这些东西的价格稳定，大概不必太担心。如果价格一直在下降，代表商人没钱去交易，要酌情增发钞票；涨的太快，则证明商人手里的钱太多，需要暂缓发新钞，甚至考虑停止借贷给商人。

        朱由榔像变魔术般设计出一套运行机制，让户部、央行、商业银行及工商百业之间产生联系。他相信，只要运行顺畅，这套机制可以为北伐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饷弹药。

        ……

        就在朱由榔在为北伐殚心竭虑的时候，市井小民亦有各种不同的烦恼，李十三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在鼠疫期间办事的力，他被广州巡检分局任命为正巡检，正式成为八品官。考虑到广州是临时国都，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很是不低。

        这次广州全城拆迁清除鼠疫，他的祖宅也在被拆之列。

        报纸上，珠江新城的地产商们天天在报纸上登广告，把自家豪宅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他看过几次后，不由得也动了心思。

        这天，他微服前往新城，看中一套邻珠江的房子。

        位置是真的好啊，出门没几步就是珠江，坐船返城非常方便。闲着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拿起鱼竿到沿江堤坝钓鱼。

        大堤上，如今已有一些小商贩在售卖吃食。很多盖房的砖瓦匠懒得回城，就在江边的小摊上对付一顿。整条江堤从早到晚都很热闹，充满了生活气息。

        李十三对一切都很满意，就是新宅子太贵了些。

        这两年他经常接济阵亡同袍的家眷，军饷官饷是存不下来的，唯有四十两伤残退伍补一直存在交通银行没有动。

        那套新宅的售价高达八十两，李十三差点放弃，不过带看房的伙计看出他是退伍将士，祭出了贷款利息减半的法宝。

        伙计道：“军爷，朝廷体恤将士不易，专门给军爷送钱，您可千万不能错过啊！补贴后年利才五厘，借十五年还不用利滚利。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款项，不用就太浪费了。”

        “五厘？该不会是五分吧？”

        李十三对这个借贷利率非常震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士绅老爷们借给穷人的款子大多在五分息以上，有时甚至高达七八分，还只能借一年。如果来年续借，则要连本带利继续往上加，即民间常说的利滚利。

        这种款子，借上一笔就等于卖身，一般人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都不会借。

        如果确如伙计所说，年息五厘的贷款真的很送钱差不多。

        “您没听错，就是五厘。”

        伙计拍着胸脯保证，就是五厘，一分都不会多。每一张借据都由交通银行出具，还有经办经理的签字画押，绝对不会错。

        虽然交通银行从不自称隶属朝廷，可大家都知道他们就是朝廷办的，怎么会坑一个小老百姓呢。

        李十三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话虽如此，不过借钱终归不吉利……”

        伙计道：“军爷，你的四十两就存在交通银行对吧。存银子您都不担心，借钱您反倒怕了？”

        李十三一想也对，于是让伙计拿出条款来看看。

        条款上，“等额本息”和“等额本金”的选项让他充满疑惑。

        “军爷，您要是准备提前还钱，就选等额本金。要是打定主意借满十五年，那就选等额本息。”

        “这是什么道理？”

        “嘿，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是一个伙计，哪算得清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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