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允中提出的质疑,使者充满不屑,马上列举事实反驳。
雷州府衙向治下糖户收购时的价格就是这么低廉,如今天子以同样的价格来买,并没有让雷州吃亏。
而且大明做生意讲究诚信,不会故意克扣斤两,支付的银钱只会更多。仔细算来,雷州可能还会小赚一些。
现在雷州库存的糖货完全运不出去,如果不卖,再过两个月就会发不出军饷,说不定还会哗变。到时天兵压境,库房里的糖货还是大明的。
所以,现在天子提出花钱购买这些糖货,是一种天大的“善意”,雷州没有理由拒绝。
陈允中被说得脑子发晕,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善意”何来。使者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天子这是雪中送炭,给雷州送军饷来了。
为敌军解决军饷这个事情太过荒谬,就算是戏台上也从没演过,陈允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听到李忠良在一旁咳嗽提醒,他终于回过神来,用反唇相讥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言不惭!若是贵主有一丝一毫的善意,为何在新会纵匪抢糖?可笑,可笑!”
“此言差矣!”
使者摇了摇头,马上指出对方的错误之处:“正如阁下所言,你我双方是敌非友。陛下当然要派兵出击,阻止贵军获得军饷粮草。但贵军若真的陷入绝境,必会纵兵抢百姓的口粮。陛下不忍看到生灵涂炭,才施以援手。这份仁德,阁下不可不察啊!”
陈允中很想说“百姓乃大清子民”云云,然而当钱粮坚持不下去时,雷州绿营会不会拿百姓的口粮开刀,自己也说不准,一时间反驳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哈哈”几声,冷冷道:“贵主刚卖了十万担期货,害怕失信于天下,才不得不找本府交易吧?想空手套白狼,白白赚三十万两银子,嘿嘿,本府岂能答应?想要糖货,就派兵来取吧。城破之前,本府自然会把库存通通烧光,大家一拍两散。”
说完,陈允中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主动中止了谈判。
等使者走出房门,李忠良急切道:“大府,咱们如此强硬拒绝,恐怕会激怒伪帝,不如先虚与委蛇一番……”
陈允中摆了摆手,脸上满是苦涩,长叹一声道:“本府如何不知,只是这个价格,确实……确实卖不出手啊!拢共才五六万两银子,顶多能坚持两三个月。这个价格太低……太低了。”
……
就在期货交易所开办的当口,前往东南宣旨的方以智终于浮海归来。
见到天子时,方以智汇报了前往宝岛和厦门宣旨的经过和见闻:
他在二月初六顶着逆风出发,航速很慢,直到三月初才抵达宝岛。
在长达半年的内讧中,东南各地的军心浮动。其中,铜山的宣毅左镇郭义、右冲镇蔡禄勾结黄梧,诛杀忠匡伯张进,率部叛国降清。南澳岛的陈豹也被逼得率部出海,不知所踪,有传言已到广东投靠尚可喜。
整个东南乱作一团,郑成功在接连打击之下,精神受到重创,卧床不起。
还好方以智及时赶到,带来裂土封王的圣旨,又用吴六奇的供词揭穿了清廷的阴谋,才把新晋闽王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朱由榔急切问道:“郑藩现在身体如何,可能视事?”
“闽王乃是当世豪杰啊!”
方以智赞了一句,脸上露出了钦佩之色,接着又道:“既已识破清贼阴谋,闽王自然不会继续自暴自弃。微臣三月中旬离开宝岛,继续前往厦门宣旨时,闽王已可下床相送,应该没有大碍了。”
听到郑成功没有被气死,朱由榔长松了一口气,暗呼“好险”。
和李定国在西南明军中的地位一样,郑成功对东南明军来说至关重要。
没有郑成功这个具有崇高威望的人坐镇,东南明军很可能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境地。
历史上,郑成功死后东南明军马上就陷入抢班夺权的大分裂之中,虽然郑经最终成功平叛,实力却折损大半,一直到三藩之乱时期都没有缓过来。
期间因为内讧而倒向清廷的将士无数,如今只有郭义、蔡禄等人反叛,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经过这一场变故,东南短时间内无力保持对福建、江浙的攻势,起码要休整半年,等郑成功完全康复,才能重新对清军施压。
“金、厦的情形如何?军心是否已安定下来?”
方以智笑道:“还是陛下的法子妙。裂土封王的消息一传出,金、厦的军心已然安定了大半。传召世子到琼州任太子洗马的旨意大受欢迎,闽王妃托臣带回奏书,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如此甚好!”
朱由榔接过闽王正妻董酉的谢恩奏折,详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董酉在晋、厦将士中威望很高,既然领衔谢恩,可见东南危机已基本解决。
想到郭义、蔡禄反叛,致使福建东山岛沦陷,他又叹道:“清廷的连环奸计果然歹毒,爱卿马不停蹄赶去擦屁股,还是折损了不少将士……如今郑经何在?”
“郑经和随行部曲已安置在驿馆,等待陛下传召。”
“让他明日觐见吧。爱卿先帮我参详参详,陈允中那狗贼敬酒不吃吃罚酒,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以智听完使者的转述,立即猜到陈允中的意图,那就是抓着天子已经卖出期货的把柄,伺机要价。
在陈允中看来,现在天子已经骑虎难下。因为两个月之内,只有高雷廉三府能凑得出十万担糖货。而天子主动派使者去求购,也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他豁得出去,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天子肯定投鼠忌器,不敢强攻雷州,否则他就放火烧仓,让天子的名誉扫地。
方以智也提出疑问,为何要提前设立期货交易所。如果先把糖买到手,再出售期货,事情肯定会顺利得多。
这番分析让朱由榔听得目瞪口呆,不解问道:“如果朕手里有现货,还卖什么期货,直接卖现货多好?还有,你们都觉得,如果朕拿不到雷州的库存,就一定会违约?”
“陛下恕罪,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朱由榔几乎跳了起来,大叫道:“如果朕肯定拿不到货,不会在交易所把合约都买回来吗?大不了损失一点钱而已,与商誉何干?”
这回轮到方以智有点傻眼,他发现这样操作确实没什么不对。因为谁也没有规定过,卖家不能买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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