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七年十二月初十，距离过年还有大约二十天。

        随着运到谷城的攻城重炮越来越多，参与围攻的清军似乎看到破城的曙光。谷城四面城墙几乎全部坍塌，只有临汉水的东面还倔强地维持着一座城池的尊严。

        并非清军的大炮轰不塌临江这一面城墙，只是这个方向无法附蚁攻城，张勇、董学礼和几个八旗将军不想在那里浪费弹药罢了。

        谷城内，两万忠贞营将士阵亡超过两成，剩余者几乎人人带伤。由于缺少药物，很多战士由小伤拖成大伤，大伤拖成残疾，部队战斗力已不足出征时的五成。

        更让明军难受的是，由于没有补给通道，粮食短缺逐渐超过柴火短缺，成为困扰他们的主要因素。

        为了节省粮食，谷城四将在被围困之初就将满城百姓全部赶出城，让他们在清军的空隙间自行逃散。这让城内吃饭的人大大减少，也为明军补充了不少存粮。

        后来，看到城外清军在挖壕沟，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袁宗第又发扬农民军吃苦耐劳的传统，制定了一系列节粮措施。比如说减少不轮值士兵的食物供给，严令他们一律不许出营活动，即使白天要在营房内睡大觉，以最大限度节省体力消耗。

        城内的蛇虫鼠蚁，草根树皮也都遭了殃，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都会被制作成军粮，以延缓大米、高粱等主粮的消耗速度。

        不过被围城两个半月后，粮食压力仍然不可避免地到来。清军没有攻城的时候，明军一般只留两三千吃饱饭的战士警戒，其他人则每天只喝两碗或三碗稀粥吊命。

        现在每个明军底层战士都渴望清军攻城，因为这样能让他们更快轮换上阵，吃上一碗饱饭再厮杀。如果清军一直不攻城，他们则要饿六天才轮到一次上城的机会，那实在太难受了。

        湖广提督董学礼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一支持续挨饿的军队坚持不了多久。他乐观地估计，再过七八天，肯定会有人偷偷出城投降。他还向麾下部众扬言，肯定可以在除夕夜来临之前拿下谷城，然后奖励一部分有功军官回汉阳过大年。

        负责阻击贺珍的张勇则没那么乐观。因为他发现贺珍最近几天活跃了很多，一连几晚派出敢死队发起夜袭，夺回了好几个隘口。虽然利用阵地消耗房山明军的有生力量是既定策略，不过他仍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向董学礼和几个八旗将军提出，应该加强对谷城的攻势，加快城内粮食的消耗速度，却遭到董学礼严词拒绝。

        董学礼宣称，谷城明军已经逃不掉了，为何还要浪费兵力去强行猛攻呢？这只能让明军早几天投降而已，却要多死一两千汉阳兵，非常不划算。而且攻得太猛就会露出破绽，万一被敌人成功反击那就太糟了，还是稳打稳扎的好。

        张勇对这种说法气得不行，不过当董学礼提出交换战斗任务，让陕西兵来负责攻城时，张勇也不敢轻易接茬。

        谷城明军的战意一直很高，附蚁攻城伤亡很大，张勇不舍得让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精兵死在黎明前。

        “好歹强攻一次吧，城墙都塌光了，”张勇指着变成土坡的谷城城墙，向靖西将军穆里玛提出建议，“猛攻三天，他们肯定顶不住。”

        为了说明尽快破城的必要性，他还提起一个情报：房山明军内部正在流传一条消息，明伪帝朱由榔即将亲自率军增援谷城。

        当然，这只是一个俘虏的口供，而且那个俘虏只是一个大头兵，不是有等级的军官，并不保真。不过根据贺珍近几天的动作，以及云南带回来的经验，张勇认为可能性很高。

        “伪帝千里迢迢从广州到四川，能带多少人马？顶多两、三千罢了，何足惧哉？”

        董学礼对张勇的恐慌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伪帝冒险亲自来房山增援的可能性并不高。就算真的来了，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好吧，姑且认为伪明御林军个个武艺高超，以一当十，就能打得过数万清军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还指出，假设此消息为真，而不是贺珍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则更不应该马上攻破谷城。

        所谓围点打援，当然是援军越重要越好。伪帝朱由榔恶贯满盈，太皇太后和四大辅政大臣甚恶之，如果能在谷城将之生擒，当然再好不过。哪怕是阵斩击毙，也是泼天的功劳。

        “伪帝此人狡诈如狼，诸位不可大意啊！”

        张勇想起云南一战，伪帝仅仅在建水城头挂上一面帝旗，城内外明军就像吃了仙丹一样，从不堪一击的绵羊变成凶狠的猛虎；李定国千里奔袭昆明，一举击溃云南十余万清军，更是击垮了他的胆气。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一仗，然后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现在李定国在西川，伪帝又要来东川，会不会再复制一次云南战役？有没有伪帝在谷城拖住清军主力，然后让李定国千里奔袭汉中的可能性？又或者让夔东水师齐出，轻舟直闯汉阳、武昌？

        为了避免悲剧再度发生，张勇认为最好在几天之内把谷城明军解决掉，这样起码能确保一场大胜。

        至于生擒或者击毙伪帝，他连想都不敢想。有过这种念头的人，除了吴三桂都没有好下场。

        “张兄，你未免太过于畏敌如虎了吧？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率部返回汉中呢？”

        “你……”

        张勇气得直翻白眼，差点想破口大骂。

        这次谷城之围是他首倡的，眼看就要打下来了，此时退兵像什么话。那不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吗？

        他不想再和董学礼这种庸将争吵，转向穆里玛、图海、傅喀禅、杜敏等几个八旗大将军，细细描述了伪帝的可怕之处。

        比如说伪帝会在每个山头挖上七八道壕沟，让攻城重炮毫无用武之地——现在汉中就是这样做的，防御力惊人——即使伪帝旗就插在对面，想攻上山抓住他仍是千难万难。

        消灭袁、刘、郝、李四大寇的功劳已经很大了，足以让太皇太后、皇帝和四大辅政高兴一整年，没必要继续贪功。

        “稳稳的一份功劳，落袋为安最好，此乃最为稳妥之策。诸位大帅，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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