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努尔哈赤十三副铁甲反叛以来，反清反后金就是政治正确，无论哪个大臣提出妥协方案，哪怕只有一个念头，都会被朝臣群起攻之。

        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拿出靖康之耻来做例子，谁敢给后金好脸色，谁就是秦桧，谁就是大明的叛徒。

        在这种气氛下，议和的陈新甲替崇祯背了黑锅，明明是奉旨办事，却最终落得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如今朱由榔当国，尽量不把左右为难的事情交给臣子去办。

        妥协的目的很明确，不谋求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先用两到三年时间把清廷拖瘦、拖垮、拖散架，最后再发起致命一击。

        至于两年还是三年，主要看另一个强敌什么时候出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这个强敌就是西班牙。

        张煌言道：“西班牙远在万里之外，是否会参战还未可知，为了他们推迟光复两京，似乎太谨慎了些。”

        “绝对有必要，西班牙人狼子野心，国力又强，不可轻视。”

        朱由榔告诉张煌言，西班牙曾消灭过好几个庞大的帝国，比如说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因此自诩欧罗巴之外天下无敌，非常狂妄自大。

        早在几十年前，马尼拉总督桑迪就曾制定过一个入侵大明的计划。

        在那份名为《征服中国建议书》的报告里，桑迪建议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从本土派遣一万两千西班牙正规军，从日本人招募五六千雇佣军，再加上吕宋土兵，组成一支两万五千人的远征军，联合葡萄牙军征服大明。

        这个计划曾被腓力二世认真考虑过，只因后来无敌舰队被英国打败，才不得不取消。

        如今困扰西班牙的三十年战争已经结束，又有满清前去邀请，必然会重新勾起他们的兴趣。

        朱由榔曾从宗教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后来仔细想想，经济因素也不能排除。

        根据陈安德收集到的情报，西班牙因为连年战争，欠下高达上亿比索的债务。如果没有新的财源，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而全世界最可能帮助西班牙脱困的地方，也许就是中国。

        “上亿比索！”

        张煌言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要知道，一比索约等于半两银子，一亿比索就是五千万两。

        他做梦也没想到，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小国度，竟然能欠下这么多钱。

        借的人敢开口，给的人也敢给。

        “不奇怪，欧罗巴那些国家习惯了借钱打仗，你以为英、法、荷就不借钱吗？借得比西班牙还多。”

        说到这里，朱由榔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广东仅仅欠了几百万两，就诚惶诚恐，生怕哪天还不起会破产。人家欧罗巴诸国前十几倍都还没怕。

        “欧罗巴诸国不过咱们一个省大小，他们哪辈子能还得完？”

        “还不完，起码西班牙这个战败国很难还得完。所以，朕估计他们会从鞑子那里想想办法。鞑子有钱没有水师，西班牙有水师没有钱，简直是天作之合呀。鞑子素来''宁与友邦，不予家奴''，清荷联盟的可能性很高啊。”

        张煌言虽然不知道''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典故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康亲王杰书出使西洋已是事实，再加上之前分析过的宗教因素，西班牙舰队突然出现在中国海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这样看来，朱由榔保存实力的举动就很合理了。

        张煌言道：“陛下圣明，不过海外来敌之说，始终是虚无缥缈。如果一味在江南僵持，恐怕朝野上下会不知所措。”

        “哪能呢，过阵子朕会再度出击。到时你和闽王可得把崇明看好，千万不能让西班牙人钻空子给占了。”

        ……

        六月末，夔东军民日盼夜盼的长江汛期终于到来。

        滚滚长江像巨龙一般冲过三峡，奔向湖广、江西、和江南。

        经过长达一年多准备，李来亨已将三峡最险要的新滩、吒滩等地大部分拦江巨石铲平。

        经过疏浚畅通，四川的大船可以在水位上涨时顺流冲出湖广，直逼武汉。

        不过洪水的威力实在太大，李来亨等人虽然一身虎胆，却也不敢在洪峰当头时出兵。

        他们足足又等了一个月，直到八月初一，就在洪峰基本平复，江水开始有消退迹象的时候，数百艘大型江船忽然冲破西陵峡，出现在清军面前。

        夷陵的守备军吓了一大跳，连忙派出水师拦截。

        然而八月的长江水流依旧湍急，数百艘江船像箭一样往前冲，夷陵水师哪里拦得住。一直追过了江陵都撵不上明军。

        明军就好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一直快冲到武汉城下，才渐渐减缓了航速。

        近三万精锐如神兵天降般，一瞬间就攻占破了汉口五十里外的一个江边小镇，然后就地防御，等待援军到来。

        张长庚被明军的突袭吓了一大跳，连忙紧急动员兵力守卫武昌、汉阳两城，又委派周培公做为使者，前往明军大营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来亨被这个问题逗笑了，反问道：“张总督莫不是忘了，咱们是敌人。我们率大军前来，自然是为了收复大明疆土。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周培公对这么无耻的回答大感震惊，诘问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五万两银子一个月，两军休战吗？贵军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五万两？七月的我们收到了，八月的钱在哪呢？”

        “就在送往谷城的路上。”

        “哈哈哈哈，你都懂说在路上了，也就是没到。实话告诉你吧，就算到了，郝摇旗也不会收。我们可是很守信用的。”

        “无耻，无耻！！！”

        周培公在明军的中军大帐内发出咆哮，声音连帐外的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禁转头过去偷看，看看周培公会不会因为太过生气而晕厥。

        李来亨冷冷地看着对方在帐内放肆，然后让士兵把他赶出了大营。

        张长庚听完汇报，亦气得几乎要吐血，连称自己中了奸计。

        就在张长庚准备派人去江宁控诉的时候，一个侍卫匆匆来报，下游的明军忽然逆流而上进犯江西，已经过了九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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