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奇的说法符合事实，朱由榔没法反驳。

        国库没钱给银行兜底，自然也没钱扶持桑丝、蔗糖、陶瓷、军工、矿石开采、冶炼、造船等急需发展的重点行业。

        这些行业要么非常赚钱，能大幅增加税收，要么与军队息息相关，必须重点关注。

        如果没有朝廷扶持引导，发展速度自然不会令人满意。

        会议后半程，众大臣还讨论了吏治民生等问题，不过朱由榔已没心情去细听，吩咐内阁按规矩票拟呈递朱批即可。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朝廷窘迫的财政现状不但掣肘军队北伐，更严重影响着广东经济发展的速度。

        钱的问题不解决，到处都是问题；有了钱，许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根本没必要去抠细节。

        正月十八，排了好几天队的暹罗使臣戈沙班终于等到单独面圣的机会，一见到朱由榔，立即提出增购军火的要求。

        “陛下，缅军兵临泰可素城下，局势危急，我国急需采买一万支燧发枪及三百门新式野战炮，以组建新军御敌，求陛下恩准。”

        “哦？去年春天，你们不是打了大胜仗，把缅军赶出兰掌了吗？才过了几个月，局势怎会败坏至此？”朱由榔惊讶问道。

        “回禀陛下，去年我们刚收复北边的兰掌不久，恶贼赵良栋就突率偏师绕道毛淡棉，从南边发起进攻，袭击北大年。我主调兵回援，又被王进宝抓住破绽反击，损失惨重啊！”

        戈沙班描述战局的时候脸色十分沮丧，显然在永历十六年的下半年里，暹罗遭遇了重大挫折。

        朱由榔命人拿出暹罗地图，按戈沙班的描述细细察看一番，然后在心中暗呼一声“高明”。

        原来，暹罗和缅甸的主战场一直在北边的兰掌地区，两军对峙胶着了很久。

        哪知赵良栋突然率偏师潜至缅甸南部的毛淡棉，然后穿过马来半岛中间山脉的缺口，出现在暹罗的重要港口北大年附近。

        从朱由榔粗浅的地理知识上看，那个山脉缺口应该就是克拉地峡，出口距离北大年不太远。

        难怪纳莱王急调前线精锐回师驰援，被北面的王进宝抓住战机反攻。

        赵良栋率偏师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攻了暹罗一个措不及防；王进宝欲擒故纵，趁火打劫，反败为胜。

        这两人不愧为河西四汉将之二，把孙子兵法玩到南洋去了。

        暹罗是大明第二大粮食基地，朱由榔当然不能坐视其被揍，很爽快地提高了对泰军火出口限额——反正现在自己近期不打算北伐，军火采购量并不大。

        军火的关税抽成可是很高的，有钱不赚白不赚。

        然而戈沙班并未满足，又道：“陛下恕罪，我国军情如火，东西要得急，请求陛下恩准，把我们的订单排在御林军的前面。”

        “有这个必要吗？我军最近的采购量并不多。”

        “骆希德等几个老板说，贵军有大量枪械需要翻修，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帮我们造新枪。我们实在等不及了……”

        看到朱由榔还在犹豫，戈沙班又道：“我们先拿三千……不，先拿两千支就好。”

        “这……好吧，朕准了。不过我们要的粮食……”

        “陛下放心，我王愿意免税一年，以谢陛下恩德。”

        免税一般指的是免除市泊司抽关税，而不是暹罗王向稻农抽的田赋。

        尽管如此，按大明的采购量，至少也能得利几万两，朱由榔也就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会尽力帮助暹罗度过危机。

        戈沙班走后，朱由榔推掉了广南使者的觐见，将香江总督赵小乙找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朕不是说过，此乃乱世，武器永远不愁卖，要尽快给军火商批地，让他们扩大工厂。现在怎么连两三千支火铳也赶不出来，要御林军给暹罗让路？”

        赵小乙一脸委屈地申辩道：“陛下息怒，地早就就给他们划好了，可他们个个都说没钱，新工厂明年再盖，微臣也没法……”

        “他们怎么可能没钱，光去年，咱们就买了几十万两军火。他们的钱都花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揩走了？嗯？”

        “冤枉啊陛下，借微臣七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做出此等悖逆之事。他们的钱……”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们的钱都拿来买国债了，陛下不记得了？”

        赵小乙一脸委屈，朱由榔则哑口无言。

        军火商是大明攻略广东的最大支持者，生怕明军战败，所以每次新国债的消息一传出，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购买。

        这种积极性让战时从不担心会缺钱，却影响了军火商继续扩大产能。

        军火商们现在肯定都在眼巴巴地盼着一年国债到期，好拿回银子买材料盖工厂羡慕新工人呢。

        想到此处，朱由榔终于忍受不了缺钱的折磨，气得拂袖而出，跑回后庭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就连王皇后来安慰，他也没有心情理睬。

        有一点朱由榔特别想不通，现在自己治下明明可以造火铳大炮，有充足的兵源，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却没办法挥师北伐，乘胜攻取湖广、江西。

        四川什么都没有，两个野战军团却在抢着发起进攻，生怕落于人后。

        经过漫长的思索后，朱由榔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

        四川之前千里赤地，渺无人烟。明军收复成都后，西川的经济活动仍然极其稀少。

        既然没有人交易，李定国他们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银子。只要百姓按时纳粮，他们就能养活军队，足以发起攻势。

        东川的忠贞营更是穷习惯了，存粮足够东征军打下郧阳就行。

        只要进入湖广腹地，他们就可以靠缴获以战养战，实在不行还可以花银子买粮。

        这两支部队的装备都以冷兵器为主，有一斤铁就能打十几根长矛，有块门板就能做几个盾牌，有钱就发军饷，没钱就先欠着。

        这样的打法非常有效，主打一个花钱少，效益高，见效快。

        缺点也很明显，一次重大失利，就有可能无法翻身。

        皇帝要兼顾军事与经济同步发展，当然不能搞一套，反倒显得军队娇气了。

        再深一层，朱由榔还发现已经之前设立的很多制度不够完善，互相矛盾，甚至到了反噬自身的地步。

        比如说国债可以快速筹集军费，却抽空了民间资金；股票交易所只服务“国企”，没有顾及到“民企”；只设立了银行，却忽略“铸币”……

        “这么搞，怎么能不缺钱呢？坐拥金山银山，却不知挖掘，是我的失职啊！”

        朱由榔自责了几句，又一拍大腿吼道：“来人，来人，上宵夜，朕要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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