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奇既是户部尚书，又是内阁首辅，掌管朝廷钱粮命脉，在开支方面当然扣扣搜搜，恨不得一两银子当成二两来花。

        得亏他持家有道，朝廷仅靠每年几百万两的收入，就养起了御林军和水师近八万张嘴，还能为军队不断更新装备和采购火炮舰船。

        为军队提供购房利息补贴是件好事，不过额外开支高达一百五十万就有点不好了。

        郭之奇认为发钱的作用无非是提振士气，可现在御林军是百胜之师，装备精良、粮饷充足，士气本就很高，再提振能提振到哪里去呢？

        在这种情况下发钱，说破天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至于锦上这朵花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

        郭之奇抱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在御前接连追问，摆出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

        朱由榔做贼心虚，本不想将事情说得太清楚，以免自己的光辉形象受损。

        然而郭之奇后面还有方以智，方以智后面恐怕还有十几个人等着轮流来劝谏。想到这里，他顿时头大如斗。

        内阁和六部主官都是自己亲手提拔的诤臣，而不是唯唯诺诺的人肉图章，哪会这么容易糊弄。

        内阁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没有错，但阁臣可以用拒绝票拟来消极怠工。如果皇帝绕过内阁对六部下达中旨，六科给事搞不好也会使用手里的封驳权。

        在大明官制下，皇帝只能在“明君形象”和“独断专行”之间二选一，不比清廷，可以“既要，又要”。

        朱由榔被问得没办法，只好选择坦言相告。

        “唉，这是笔赚钱的买卖，爱卿应该可以想到的。”

        郭之奇垂手恭听，道：“老臣愚钝，确实想不到。请陛下明示。”

        “你细想一想，此政策一经施行，将士和退伍老兵们会有什么反应，肯定会想‘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然后想办法筹钱买新宅子，对吧？”

        郭之奇道：“陛下明鉴，那是自然的。利息打五折，即每年利息只要半成，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款项。莫要说将士们，就是老臣都想贷笔款子买一买了。”

        朱由榔惊讶问道：“连阁老你也没地方住了吗？广州那么多官宅，底下的人是怎么安排的？连阁老都要住窝棚，真是不像话。来人……”

        “这……老臣只是打个比方。老臣就住在布政司衙门，陛下是知道的。”

        郭之奇连忙制止皇帝大动干戈，把对话转回正题：“陛下请继续说，将士们筹钱买新宅子，然后会怎样？”

        “御林军加上水师，再加安置在广州附近的退伍老兵，差不多有十万人。他们一起买新宅子……好吧，就算只有一成想在今年买，那也是一万多人，一万多套宅子，那些奸商怎会不坐地起价呢？现在五十两一套，以后说不定要七十两。”

        “陛下明鉴，确实如此。如此一来，朝廷要出的补贴就更多了。一百五十万两还打不住。”

        郭之奇在心中飞速默算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以每个将士贷款五十两计，一万将士就要借贷五十万两。按‘等额本息’的还法，朝廷第一年须补贴两万五千两。随着买房的将士越来越多，补贴每年递增。负担十万人的补贴，朝廷须累计支出两百三十三万五千五百两有奇。”

        朱由榔不禁为对方的心算速度打了个大拇指。

        银行‘等额本息’的计算方法艰涩难懂，普通人很难察觉十五年的利息总额到底有多少，更算不出第一年所还的钱里，其中有多少本金、多少利息。

        郭之奇能在几息之间算出第一年的支出是两万五千两，难怪把户部管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郭之奇忽视了一点：银钱最终会流向哪里。

        朱由榔道：“珠江新城只有一万多套新宅子，如果十万人全部都想买，奸商们会怎么应对？他们会求着朝廷再划新地皮建新城，嘿嘿，十块地可能还不够，拆迁户也要买，旧城和周边县的有钱人看到宅子天天涨价，说不定也会想买……两万亩可能还不够，怎么……”

        说到这里，朱由榔想起广州可有成为世界名都的潜力，建成区两百万亩都不嫌多，连忙刹车住口，以免吓到对方。

        “姑且先按两万亩考虑吧。麻烦阁老算一下，卖出两万亩官地，朝廷能收入多少钱。”

        郭之奇一下子愣住了。上次一千五百亩就卖了三十多万两，依此计算，两万亩至少能卖四百多万。

        既然宅子在涨价，那么以竞拍形势出售的官地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至于每亩涨到多少钱，就不太容易预估了。保守算来，怎么也得在五、六百万之间。

        这是相当惊人的数字，整个广州城所有银子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么多。就算央行能印纸钞，那也要按一比一或一比二存放准备金，不能随便乱印。

        而且五、六百万现银分散在数十万百姓手里，不可能全交给奸商买地，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郭之奇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错在哪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

        银子怎会凭空变出来呢？

        “陛下，奸商哪来这么多钱……”

        郭之奇应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十分愚蠢。奸商买地的钱，自然是出售宅子赚来的。

        御林军将士买宅子的钱，有一部分是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还有一部分是从银行借出来的贷款。

        银行当然也没有那么多现银，不过将士们每个月都会还一笔按揭。十万人分十年来借的话，累计放贷五百万是绝对有可能的。

        不考虑劫掠百姓的情况下，将士们的积蓄和每个月还的按揭，必然都是朝廷所发的军饷……

        所以，答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朝廷会未来十五年内，从左边口袋支出一千多万两军饷，然后又以卖地的形式，把其中一部分赚回到右边口袋。

        “不止五六百万，地产奸商有了利润，就要向朝廷上缴税款，先按一百万来算；盖房需要砖瓦，砖瓦窑也要缴税；还有买了房就要买家具和锅碗瓢盆，朝廷还可以再收一笔；还有银行赚的利息，朕有一份，户部也有一份……”

        郭之奇越听嘴巴张得越大，这么一直算下去，朝廷岂非要大赚特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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