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这次出川非常突然，且声势非常浩大，形成全面推进之势。

        夔东水师直插武汉腹地，王光兴带着容美土司袭扰湘西北，郝摇旗、马宝则都分别从谷城、郧阳一带进攻鄂北。

        当然，清军也不是全无防备。

        董学礼这两年在襄阳、钟祥一线修筑了很多防御工事，还操练了三万新兵，使得湖北的守备军数量恢复到了谷城战役之前，达到六、七万之多。

        不过，湖北绿营数量是恢复了，战斗力还差得远。很多新兵背靠城池防守还行，出击野战力还不太牢靠。

        所以，当张长庚听说三万夔东明军冲出三峡，第一反应是愤怒，接着便是头疼。

        北线主力要留在襄阳阻击郝摇旗和马宝等部；西线主力要继续坚守夷陵、江陵，袭扰明军补给，阻止更多明军出川。

        突袭武汉的这支明军只能依靠武汉的守备军对付。

        那可是三万百战老兵啊，战斗意志极其坚韧，湖北不出点血是赶不走的。

        夔东明军胜在老兵多，中低层军官都是大浪淘沙剩下来的优秀骨干，又有马宝、郝摇旗、李来亨这样的宿将率领，攻击性十足。

        湖北军胜在处于守势，可以利用这两年修筑的防御工事抵抗，又是内线作战，补给无忧。

        总体来说，双方的力量基本相当，形成持久战的话，湖北军可能还稍占优势。

        然而江南明军突然西进，打破了力量平衡。

        在长江洪峰到来之前，朱由榔就已率部分战船秘密移动到池州一带。

        洪峰一过，他便下令舰队出动，逆流进入江西。

        可惜洪峰过后，长江的水流仍然很急，又有江西水师沿途袭扰，从池州到九江四百里水路，舰队行驶了十多天才算走完。

        还好随着洪水消散，后面的水路会好走很多。

        剩下六百里水路，朱由榔准备再走十天，即八月下旬赶到武汉外围。

        这日，明军刚刚跨入湖广境内，就看到清军使船迎面驶来。

        一见到天子，周培公就发出同样的质问，质问明军为何不讲信义，竟然主动发起进攻。

        周培公道：“陛下，张总督和陛下早有盟约，两军休战好好做生意，贵军怎么能突袭呢？陛下乃大明天子，口含天宪，自当信守承诺，怎能带头毁约呢？陛下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朱由榔大惑不解，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我们的停战协议不是只有一年吗？我没记错吧……骆雁行，把当时的文书找出来看看。”

        “是，陛下。”

        骆雁行似乎早有准备，立即从袖中拿出永历十八年四月签署的休战文书，并一字一句地重新念了一遍。

        朱由榔当然没记错，约定休战期就是一年，一天都不会多，也一天不会少。

        周培公忍了半天，总算忍到文书念完，再次抗议道：“既然如此，夔东为何还继续收我们的银子呢？可见，休战协议仍在延续。”

        朱由榔好奇问道：“照这么说，休战何时才能结束呢？”

        周培公顿时语塞，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答道：“当然……当然要等到我们不再送银子，才算结束。”

        “照这么说，如果你们一直给夔东送银子，大明就永远不能收复湖广咯？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朱由榔哈哈大笑，直言这种想法既不符合常理，也没有任何成例。

        所谓自动延续之说，只是湖北方面一厢情愿，他从来没有答应过，以后也不会答应。

        朱由榔道：“朕在离开四川之前，早叮嘱过诸将，不许续签休战协议。他们也断然不会抗旨……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拿得出任何一份文书，上面有任何一个少将以上将领的签字，朕调头就走，绝不拖延。”

        这样的文书周培公当然拿不出来，只好按照预定思路，转移谈判方向。

        周培公道：“陛下，我们才刚刚买了两百面通行令旗，还不能代表我们一直都很友好吗？”

        “一码归一码，通行令旗是通行令旗，休战是休战，怎可混为一谈？”

        朱由榔特意指出，国战的开始与停止都是很严肃的事，只要带有“停战”、“休战”、“开战”之类的字眼，他都反复斟酌，慎重思量。

        很显然，出售令旗的时候，他没有答应过休战之类的条件。这种漏洞绝对不会发生，毕竟令旗谁都可以拥有，万一沿江数省都保留一面令旗不用，那玩笑就开大了。

        “当然，开战期间你们仍然可以把漕船开到京城去，这方面的协议依旧有效，张总督不用担心。”

        “这……”

        战事一开，武汉屯粮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继续往京城发漕船。

        周培公顿时觉得，自己和张长庚都上了文字游戏的大当。

        他们本以为，购买令旗就是双方关系变好的意思，没想到朱由榔竟然翻脸不认人。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对方每次做出承诺都非常谨慎，自己确实难以找到拿得出手的破绽。

        张长庚派他出使时，曾反复交待，要不惜一切代价劝阻伪帝率军进入湖广。为此，他还给周培公留了一招杀手锏，并千叮万嘱不到最后关头不要使用。

        此时，周培公已经没有其他说辞，只好将杀手锏祭出。

        “若是陛下肯就此罢兵，张总督和湖广总督衙门上下，都愿意自破家财，再凑出一百万两银子为陛下劳军。”

        见湖广上下竟如此荒唐，把自己想成钻钱眼里的昏君，朱由榔又好气又好笑，叹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大明的光复大业，怎么能用银子来衡量呢？”

        “陛下，正所谓兵凶战危，两军交战，必定祸及黎民百姓。难道陛下忍心看到湖广血流成河，赤地千里吗？望陛下以百姓为念，苍生为念啊！”

        周培公跪地叩首，一副朱由榔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朱由榔叹道：“真拿你没办法！罢兵……也不是不行。这样吧，朕提一个条件，你不妨带回去给张总督参详参详。咱们武汉城下再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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