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了,一如既往,先到的同学,先选座位。香芸觉得,坐在哪个位置都无所谓,反正一个月后,老师又会重新调整。所以,等到晚自习快上课的时候,她才来到教室。一进去,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下意识的看看哪里有空位呢,姜一聪叫了她一下。姜一聪家住在姜薛寨(学校东边那个大村子),占着离学校有步行五分钟的路程优势,就给香芸占了一个第四排中间,挨着他的位置。
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大家都觉得彼此变了。有的同学变高了,有的同学变漂亮了,有的喉结突出了,有的脸上开始长青春痘了。香芸觉得姜一聪晒黑了,还瘦了许多。因为是开学第一天上课,所以老师简单的讲了几句话后,就让大家上自习课。姜一聪看会儿书,就看看右边的王香芸;看会儿书,就看看王香芸。看得香芸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她递给姜一聪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天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一聪看了看用左手捂着半边含羞的脸的香芸,也递过去一张纸条:我开心,开心你能坐到我身边。香芸又递过来一张:天长日久着呢,不急着看这一会儿。姜一聪又回递过来一张:我知道了。
晚上熄灯前,侯红果跑到王香芸的床前,掀开被子跟香芸窝在一块儿,用手轻轻的挠了挠她的腋窝,“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跟班长好上了,他都给你占座位了。”“别闹,别闹,等会儿寝室长要说咱们了。”香芸笑着拿开了侯红果的手。她坐起身来,用手指戳了侯红果的鼻子一下,轻声说:“上次是谁还在跟我说,这学期还要做同桌呢,这说着说着,就把我给撂下了。”“这都怪那个赵宏国,我说这位置是你的,他非要坐。还说什么,我们两个名字很登对,什么赵宏国、侯红果的,妈呀,真是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侯红果边说着,边也直起了身子,“班长这人,长得挺帅的,学习也挺好的,人也挺好的,就是家里很穷。我听姜雪萍说,他家里还有个傻弟弟,你要是跟他好了,可得想清楚了。”王香芸看着侯红果说话时那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这都哪儿跟哪儿,谁说跟他好了,就当我现在同他好了,我以后也不一定会嫁给他呀。”香芸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笑着说:“你这人,咋总往这些事儿上操心呢?”侯红果正想说我是为你好呢,结果被寝室长凌厉的声音给吓了回去。
一次作文课上,赵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暑假里最难忘的一件事》。老师要求要有真情实感,一定要写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真人真事,拒绝瞎编乱造。
香芸写了和父亲卖西瓜那件事,重点描写了父亲吃力的拉西瓜车与与拼命的叫卖这两个场景。拼命的叫卖是香芸自己虚构的,只是为了突出表现父亲的辛劳与不易。最后结尾是体会到父亲的艰辛,感谢父亲,会用最好的成绩来报答父亲。因为王香芸在细节的描写上,很具体、生动、形象,所以赵老师就把她的文章当作范文给同学们朗读了一遍。赵老师特别推荐大家去阅读的是姜一聪的文章,香芸本来以为,他写的可能是街头卖蒜头的那件事,结果他写的是,他到姜寨村东坡的一个砖窑厂上打工的事。写了装卸砖车,搬转入窑时的吃力,重点描写了搬运新砖出窑时的情形。什么情形呢?香芸现在还保留着那本上面有摘抄他的这篇作文的旧得发黄的日记簿。
有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吃完早饭来上班的时候,一个个还是白白净净的,从窑洞里出来后,全变身了,都成了“黑脸包公”。我的年龄和身量在这群工人中是最小的,于是他们都给我取个外号叫“黑山小妖精”。那时,同学们听到老师朗读到这里,都嘻的笑了。
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刚出窑的砖,还是很烫的。大人们都有专门夹砖头用的铁夹子,并且一天备了四五双线手套,我没有铁夹子,也没有买手套。因为一双手套5毛钱,我一天才挣12块钱,如果买手套的话,我得花去两块钱,而这两块钱,可以够我们家吃半年的盐。想到这里我就没买。结果才卸下几车砖,我的两只手就被烫磨得全是血泡。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回家,用碎布条把手指头和手掌都裹了起来,这样虽然解决了烫手与磨手的问题,但是手指变得不灵活了,干起活来也没效率。于是,我就捡起大人们扔掉的那些只有在手指头处漏个洞儿的手套。毕竟,我的手不大,用细绳把那些漏洞给扎住以后戴上,还挺受用的。于是,大人们又给我取了个外号:“鬼手”。当同学们听这里的时候,都沉默了,因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大家都以为他的结尾会说自己是个多么能吃苦耐劳的人呢。结果,他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日子是艰苦的,抱怨是没用的。只有用心去做,去努力,去拼搏生活才会有希望的。寄言所有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师读完后,教室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香芸觉得自己写的,跟姜一聪写的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他的文章有思想深度,自己的倒像无病呻吟。她心里一边为姜一聪的生活感到揪心,一边又为他吃苦耐劳的精神所感动。
过了几天,赵老师说原来打算给姜一聪的作文推荐到《中学生语文报》上,只是学校语文组成员考虑到农村童工为家出苦力这类事儿,有损于社会主义文明形象,于是就免了。不过通过这篇作文,大家了解到他的家境。赵老师进行了几次家访,学校进行了反复的调查研究,最后决定,减免姜一聪的学费。当赵老师为发动同学们给他家捐款这事向姜一聪征求意见时,他婉言谢绝了。他觉得那样做的话,会让他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感觉自己像个乞丐一样。
春乏秋困,吃完午饭,香芸就想睡会儿觉。一想,作业还没有完成呢,就匆匆忙忙的先去教室里写作业。写完了之后,就趴在课桌上小憩。谁知一睡,睡得死了,连预备的钟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踩着钟声进教室的姜一聪把她推醒。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姜一聪,扑哧一声笑了。姜一聪被她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香芸就从他头顶上取下来两个黄豆荚。“哦,在上学的路上,我把我家晒在公路上的黄豆荚都翻了个身。”姜一聪一边搔头一边笑着说。
香芸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姜一聪说:“我的学习时间应该比你多吧,可你却总是全班第一。”“我觉得这跟学习时间的多少没多大关系,应该是我专注力比较强吧。”姜一聪冲她笑了笑说,“还有,考试的时候,我应该比你幸运一点点吧!”香芸喜欢听一聪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肢体动作很少,目光波澜不惊,吐字不急不缓,语调不抑不扬,表情不喜不忧,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香芸有时候觉得他太老成,可这种老成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可信赖,可依赖的感觉。香芸一想到这里,就有些脸红。一聪平时和别人很少说话的,即使说了,也就是单个音节就宣告结束了。面对香芸,他总是要把短话尽量的拉长了说。他很享受自己说话时,香芸用她那双纯洁、清澈的眼神柔和的望着他。
期中考试以后,姜一聪全班第一,香芸第二。本来香芸想要选中间第三排的位置,可一聪觉得自己个头有些高,怕往前了一排坐,会遮住更多的成绩差的同学看不见黑板,于是两人还选择了老位置。不过这次,香芸坐在他左边,临近过道。
有一天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大家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一聪想起来上第三节课外活动课时,得回去帮母亲收玉米。于是他便跑回教室,想把余下的作业完成后就回去。走到教室门口,看见生活委员毛小伟,在翻香芸放在课桌上的数学书。见班长进来了,毛小伟的脸红一下,就出去了。一聪纳闷:她数学书里有什么好东西吗?于是,他拿起来翻看香芸的数学书,里面夹着一张粉紫色的带暗花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七扭八歪的写了许多字。姜一聪给这段文字总结成七个字:我爱你,你爱我否?闻着那张信纸散发出的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姜一聪有些醋意,想都没想,哗啦,哗啦几下就给它撕个粉碎。
周六,放学回家的时候,姜一聪要香芸在学校东边那个石桥上等他十分钟。香芸便把单车停在桥边,趴在桥槛上看流水。水中的天空,黑蓝黑蓝的,还飘荡着几朵白云。路边梧桐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了,风一吹,有几片就落在水中,顺水漂走了。香芸感叹,日子过得真快,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上初三了,后年的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跟姜一聪在一起呢。正想着呢,一聪提着一个高粱秆子做的蝈蝈笼子过来了。“真漂亮,有门,有窗,还有小梯子,真像个亭台楼阁。”香芸拿在手里,反复的看来看去,感觉到很新奇。“你做的?”一聪答到:“嗯,我一共做了两个,一个单间的给弟拿去玩了,这个三间的,做成楼阁式。边设计样式,边做,做的很慢,前两天才做好。”“这里面还有只蝈蝈呢!”“是啊,本来有三只,那两只,我弟给玩死了。”“没事,没事,我更喜欢这笼子。”
香芸开心的提着笼子回家了。母亲看到这个精致的笼子后问:“这东西,谁送给你的?”“一个同学。”香芸红着脸说。“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男同学。”“你们俩之间没什么事吧?”“我们是同桌。”“作为姑娘家,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人家东西,更不能让别人说闲话,要懂得自尊,自爱,自重一些。”母亲狠狠的盯着女儿的脸。香芸撒娇式上前搂住母亲的腰说:“我知道了,妈。你天天说,年年说,我耳朵都听得长茧了。”香芸妈摸着女儿的头,又想了想:女儿如果真想骗她,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女同学送给她的,可见女儿跟那男同学,应该没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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