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之后,克隆体陡然开口:“我下定决心了。”
自己也没什么好想法的阿库尔多纳也很高兴能换个话题,好让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从死亡边缘的钢丝绳上挪下来,于是从善如流:“什么决心?”
克隆体抬起头,以毅然决然的表情说:“我得跟多恩谈谈这件事。”
阿库尔多纳觉得这决定在逻辑上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他还是在听见那个短句的一瞬间里眼前一黑:“大人,我请您三思!”
逻辑上,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决定去寻求另一个足够可靠的人的帮助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策略;逻辑上,克隆体选择这么做而非独自一人硬扛着面对,或许是他已经在自己身上击破了“完美”执妄的体现,这也很好;逻辑上,帝国之拳原体也确实颇有洞见,他在观察问题时一直都一针见血直指核心——但以上种种都并不意味着,在当前的情况下,罗格·多恩是个非常好的倾诉对象。
阿库尔多纳在这个问题上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但他还是本能地意识到,克隆体做出的这个决定大概率会导向一个他并不是很想看见的结果。
“我意已决。”但克隆体显得非常坚定,“现在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我觉得情况确实还没有差到那个地步。”阿库尔多纳非常确信地说,“您知道……呃……多恩大人的性格……”
“比较直接。”克隆体毫不在意地接上了阿库尔多纳在吞吐迟疑当中不肯完成的句子,“可悲但足够幸运的:福格瑞姆显然知道他的兄弟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现在,我当然也能大概推断出他说话的方式。”
“……大人,虽然您可能故意使用了相对委婉些的措辞,但我还是认为自己必须提醒您,”阿库尔多纳的语气忧心忡忡,“多恩大人性格直接的程度远超过了‘比较’这个词所能形容的概念。远的不说,您看现在的凤凰之子战团。”
阿库尔多纳试图以此论证,多恩在讲话时完全不会考虑听者的心情和衍生的后果,帝国之拳原体只会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最真实和他认为最正确的态度。克隆体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依然没有改变主意:“我知道情况可能会变成什么样,但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可信的智库谈谈……”
“可是阿库尔多纳,”克隆体的面容非常忧郁,“我们附近没有‘可信的智库’。”
事实上确实如此。就算是在大远征的光辉年代里,作为军团的帝皇之子立志于成为“阿斯塔特军团的完美标杆”时,他们也没有智库。在最初的那时,帝皇之子是唯一受赐能够在铠甲上使用帝国的双头鹰标记的军团,是帝皇意志的完美执行者,是帝国真理在暴力机构当中的具现。军团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因此而摒弃了灵能——讽刺的是,或许也正是因此,没有智库的军团当中没人能意识到,腐败与堕落会随着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战利品长剑,在原体的身上悄然孳生起来。
话又说回来,对克隆体所在的立场而言,“可信的”这个标准其实也非常模糊。广义来讲,目前负责管理赫拉要塞和马库拉格中大事小情的极限战士智库馆长显然毫无疑问是一个“可信的智库”。但问题在于,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了,谁都清楚,那么这件事就等同于基里曼也知道了。与当面见过、打过,交谈过的多恩不同,克隆体不是非常确定是否应该相信帝国摄政——福格瑞姆对自己兄弟的记忆(刻板无趣)是因傲慢而产生的片面印象,而就克隆体最近这段日子里为了打发时间而看到听到的消息而言,他觉得基里曼是一个老谋深算、因此也非常难以预测的熟练政治家。即便在福格瑞姆的印象中,基里曼还挺看重家人的,但克隆体依然不是非常敢赌,一个实用主义的政治家在苦苦支撑起当今帝国的这一个烂摊子之后,能对他这个鸠占鹊巢且明确带有污染风险的人工生命体有几分真心。
对现在的他来说,过分直来直去的多恩反倒确实是当前最好的一个求助对象。当然,他不知道多恩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对方可能会选择帮助他,也当然可能选择直接动用武力来尝试“报废”他——就像法比乌斯·拜耳对他过去和将来都必然产出的那成千上万个瑕疵品那样做。但对克隆体来讲,这两个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至少,多恩不会像拜耳那样,在意识到他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就把他卖给别的什么东西。
没人喜欢被当个物件来对待。即便克隆体严格意义上或许不算“人”,但既然有了与人相似的心智,那么他当然也一样。
阿库尔多纳无法领会到克隆体心中上述种种复杂的思绪,但他终究也能认知到,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的意志已经非常的坚决。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阻止接下来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但他还是想要做出最后的挣扎:“好吧,您想和多恩大人谈谈这个问题。但您能确保自己全程都不生气吗?”
克隆体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虽然和多恩交谈过不少次,但目前为止,双方尚还没有发生过意见相左的情况。但,本着“既然福格瑞姆做得到,那我应该也差不多能做到”的想法,克隆体在短暂地检视过自己的记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尽量,阿库尔多纳,我尽量。”比起向对方做出保证,克隆体更像是在劝服自己,“我会反复告诉我自己,他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直接得有些过分而已。”
阿库尔多纳对此报以狐疑的视线。
——
基里曼大人还有七天就要回来了。唯有这个信念还能支撑着目前的狄格里斯,令他得以完成他在要塞中的所有工作。
在和卡尔加换防、接手一应管理工作的时候,首席智库还是非常有自信的。他记下了卡尔加将马库拉格交给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并且认为当自己需要把指挥权移交给别人的时候,依然让这颗星球保持着同样繁荣且忙中有序的状态——但很可惜,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目前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首席智库的预计:在前面四个(至少名义上是)多恩子团的来访之后,第五个战团——天狮战团——也出现在了星系的曼德维尔点附近。孤零零的一艘巡洋舰形单影只,几乎要被淹没在每日来往五百世界中枢的无数舰船组成的洪流当中,但不需要任何灵能上的感知和推论,狄格里斯完全可以猜得到:如果让这支战团的最后一点残部登陆并且觐见他们的原体,那接下来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狄格里斯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天狮战团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连一百名阿斯塔特都够呛凑得出来的规模,审判庭功不可没。
按理来讲,他应该把水端平,按照对待之前几个多恩子团的同等待遇来对待天狮战团——虽然,前面那几个战团之所以能一头撞进马库拉格星港的特别快速通道,靠的还是他们过分直白了的通讯轰炸。但,或许是因为当前战团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重建工作也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或者说,很是不顺利),天狮的战团旗舰(或者说,战团仅剩的唯一一艘战斗驳船),在进入星系之后一直都显得很安静,并且似乎在主动地极力避免任何流程之外的事情发生。这就给狄格里斯提供了另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选择:假装没发现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如现在一样在军事系统的入港通道当中慢慢排队,总之先拖过摄政回航之前的这段时间。
罗格·多恩已经在凤凰之子战团身上搞出过一次“突发事件”了,甚至于这远不是什么以狄格里斯的身份和能力能够圆满处理的事件,阿库尔多纳在进行过一番基本无效的活动之后,也在绝望之中发现了唯一的那条生路,不得不与他心有灵犀地使用了同一个“拖”字诀。狄格里斯当然可以像对待黑色圣堂、责难者和多恩之锤(以及最开始时候的凤凰之子)时那样,把天狮战团也从队列当中拎出来插到最前面——然后极大概率的,他就得在几天后,原体与子嗣见面之际,再次迎接磐石的怒火了。
当然,该担心这件事的自然是审判庭,而不是狄格里斯或者极限战士。但要知道,就连从静滞力场中重新复苏的基里曼大人,目前为止都没有对这个机构做出什么伤筋动骨的改动。对狄格里斯来讲,帝国之拳原体百闻不如一见的性格特质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因此,他才格外觉得,如果让这位大人因为天狮战团的遭遇而发起火来,整件事会变得非常不妙——完全超出他能控制乃至处理的范围的那种不妙。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日报里请示一下自己的原体,因为他确实从这件事上预感到一些非常不好的理论可能——比如多恩大人一怒之下决定要彻底掀翻审判庭之类的。但从实际上来看,这件事的性质和之前的几个不管不顾冲进来的多恩子团也实在没什么区别,完全属于他可以自决的小事,实在不应该将之拿去打扰原体……等一下,考虑到审判庭还需要在这个战火绵延的银河当中发挥它自己独有的作用,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马库拉格之耀虽然还没有回到她忠诚的马库拉格,但同在奥特拉玛星区内的帝国圣疆,他们还是可以通过星语通讯做到周期被压缩在一日内的联络的。就在狄格里斯逐渐倾向于先在天狮战团的问题上拖上一天左右,还是先请示一下原体再做考虑,并准备花上几分钟写完日报就联系星语者的时候,星语者首先联系了他:
“大人,我们再次收到了从大裂隙另一端传来的星语。”灵能传心术中,星语者的语气在疲惫当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满足,“藤丸立香大人表示,她将在一个泰拉标准周左右的时间后,乘坐风暴边界号隐秘地前来拜访马库拉格。”
这个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对狄格里斯来说,只是让他产生了一点“她来干什么”的困惑。但考虑到帝国摄政差不多也会在那个时候回到马库拉格,首席智库又觉得,或许是这位帝国圣人在冥冥中得到了什么帝皇的旨意也说不定。本着以防万一的原则,他还是习惯性地反问了一句:“星语中表示了她来此的目的吗?”
“没有,大人。很惭愧,依照我们目前的能力,还无法在一条需要横跨大裂隙的星语中接收到太多详细的意义。”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服务。”这回答令狄格里斯稍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他不应该太过苛责这些为同样为帝国鞠躬尽瘁的凡人灵能者。在确认星语者没有其他重要事项需要汇报之后,首席智库掐断了这段灵能通讯,决定把这个信息也加入到今天的日报当中——但他才拿起羽毛笔,堪堪让笔尖落在羊皮纸上,他作为要塞之主的临时办公区外侧就又传来了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并且显然是冲着他的方向过来的。
狄格里斯叹了一口气,但也只好把笔插回到墨水瓶中。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个时间里约谈了什么人,也很确信这是他一贯会在日程当中空出来冥想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当然,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这段时间很少被真正用来进行冥想,反而都用来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以及连带着的文书工作了。但很可惜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显然,在今天,他大概率就连这点独处的时间也没有了。
来者是一位极限战士智库典记官,在当事人的身影顺着回廊真正出现在狄格里斯眼前之前,首席智库就已经通过自己的灵能感官意识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他还想起,这一位典记官最近的任务是被安插在了赫拉要塞的地下,跟随咒缚钢铁之手大远征时期的军团一连长盖博瑞·桑托一起,进行那台“灵子通讯器”的调整和迭代工作。
“发生什么了?”一种微妙的坏预感涌上了狄格里斯的心头,他不知道这之中是否有灵能力量的影响,但这还是促使了他在对方开口之前做出询问。
相对年轻的原铸战士因为智库馆长过于敏锐的感知而顿了一下,但下一秒,他便调整好了态度,重新组织了语言:“和您配置给我的任务不算有关,是关于目前我们暂时安置在地下的那一位的事。”
“怎么?”
“在不久之前,那一位表示自己想和多恩大人谈谈,并且委托了阿库尔多纳阁下传话。多恩大人给出了同意的回应,并在二十分钟前,只身前往了要塞地下。”
狄格里斯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然后呢?”他发问时忍不住在自己的态度上带了点小心翼翼,就好像这能令他避免听见自己不想要的结果那样。
“然后。”原铸典记官原本缺乏表情的面孔上似乎出现了一点无奈,“没人获准靠近,所以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确信他们谈得非常不好——多恩大人和那位打起来了。”
狄格里斯疲惫地从自己的胸腔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几乎要把自己三个肺里的所有空气全都吐干净。
他很确定,自己今天的日报内容将会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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