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爹很远,但老婆(?)很近
“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在控制之下,我们谈话的气氛非常和谐。”
赛维塔知道,在模拟室本身的记录之下,这种解释完全站不住脚,但并不妨碍他坚持这么贫嘴:“除了萨哈尔被限制了行动之外,没有发生任何您不想看到的事情。您看,他连点皮都没——好吧,他确实破了点皮,但我向您保证那点小伤半个小时之后就好全了。”
藤丸立香已经亲身进入了模拟室造出的牢房当中,很自然的,贞德·Alter跟着一起进来了。赛维塔毫不怀疑,模拟室的门口正守着一个西吉斯蒙德。只要黑骑士主观认为里面有什么不对,他就会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入,把一切“不对劲”的东西撕成碎片。
但现在,气氛还维持得很和平。迦勒底的御主只是抱着双臂一脸遗憾地看着满口胡话的赛维塔,评价道:“真是太遗憾了,赛维塔里昂。泰拉围城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回去呢?罗格会高兴的。看见你的脸皮,他肯定就不至于为皇宫的防御那么焦头烂额了。”
没有理会房间中的其他人对这个地狱笑话做出的反应,藤丸立香踩在笑声当中向前了两步,直到被贞德·Alter从身后扯住了领子:“我知道你可能在移情,但别靠他太近。他恐怕还能咬掉你的手指头。”
“……我当然明白。”藤丸立香叹了一口气。
随后,一道淡绿色的光落在了囚犯的身上,在昏暗的囚室当中存在感异常强烈。萨哈尔遵从着他的战斗本能,从原地弹起身——那是他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做得到的最大动作——想要躲开,当然,毫无疑问地失败了。但接下来,他就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那些原本燃烧在他躯壳的鞭伤上,如同烈火或者烙铁、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渐弱的疼痛感,在绿光笼罩上来时的那一瞬间变迅速消弭了。
一切感官归于平静,原本被毒素干扰了凝血与自愈机能的躯壳迅速对这些开放性伤口展开了工作。在阿斯塔特应有的生理机能下,几乎是立刻,那些渗着血的伤痕便结了痂,皮肉愈合的刺痒昭示着相应细胞分裂复制的效率。这不好受,当然也算不上折磨,甚至对萨哈尔来说,这种象征着自己在愈合的反应会给他带来一种安全感——但他依然半弓着身,怒视着这个站在最前头的小姑娘,哪怕她刚刚才用某种奇特的手段“治愈”了他。
考虑到赛维塔在面对她时展现出的态度,萨哈尔很难将她划分为自己的友方阵营。这样的事他没少见过:温柔底下会藏着刀锋,礼物当中包裹的其实是毒药。在孤身一人、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前提下,萨哈尔实在没什么能用来“相信别人”的容错率。
“可是大小姐,这样很好玩。”预感到警报解除的赛维塔再次嬉皮笑脸起来,“你得让我有点健康的娱乐活动——每个人在第一次听说伱的身份时露出的表情都各有各的有趣之处。更何况,我的这位兄弟目前对现状的理解,显然比‘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少。”
他以为自己的态度会令对方感到不快。这才是正合他意的一個发展——又或者说,他不知道在眼下这种“自己已是阶下囚”的状况里,事情还能有其他的什么发展。受刑人和审讯者天然就是一种对抗关系,在他的作战经历当中,无论是尚在军团中的时候,还是离开了军团之后的流浪,他都没见过也不认为,在他正处于的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和什么人来一场和和气气的谈话。
这也是一种挑衅,可惜,不论是被忽视的那位少女还是赛维塔,都并没有被这句话激怒。首先对此懒洋洋地做出反应的是后者,赛维塔的五官在疤痕的牵扯之下依然十全十美地做出了一个很得意的表情。萨哈尔注意到,他眉骨边上的那道疤痕好像是变短了——
囚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对“补一堂课”这种比喻用法做出评价。他也选择性地忽视了在自己面前自报家门的小姑娘,反而以相当没好气的态度对赛维塔发出了质疑:“怎么?这么说,我们伟大凶残、能止小儿夜啼的‘群鸦王子’,最终还是再次夹着尾巴回到了帝皇的麾下吗?”
“别闹了。还有,赛维塔里昂,你难道是对每次在‘有人质疑我身份’的类似场景里说同一句话有什么执念吗?”
空着手的贞德·Alter情急之下飞快地踹了赛维塔的小腿一脚。萨哈尔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以完全不符合她表面上年龄的沉重感再次叹了一口气:
“你又是什么人?”
但藤丸立香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站在被锁链拘束的萨哈尔——一架由生物炼金术塑造的致命战争机器——面前,神态自然,看起来既不凶戾也不窘迫,不显得轻蔑也不显得畏惧,没有仰视也没有俯视,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情境下遇见了一个普通的人,于是就以普通的态度开口要求:
“索尔·萨哈尔,我们谈谈吧。”
“劝你放尊重一点。”搭腔的人是赛维塔,“这位尊贵的女士可是直接代表着帝皇的意志——哎呦。”
对方展示出的这种桩桩件件在情绪上都完美居中了的态度,奇妙地令萨哈尔心中翻涌着的火焰平静了一点。他依然并不觉得自己被恰当地对待了,但至少,他肯出声回话:
“那么这场谈话就显得更加必要了。”藤丸立香紧接着下了定论,“萨哈尔显然很需要对现在的情况补一堂课。以及,”她转向了面前的囚犯,“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目前你所在的这艘船的主人,也大概率是维尔恰克审判官派你进行调查的对象。”
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天方夜谭,但萨哈尔没瞎。他看得出来,在这个姜红色头发(Ginger)的小姑娘进来之后,真正在谈话中拿着主导权的人到底是谁。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所以我们从比较近在眼前的具体问题开始说。”
在得意洋洋的赛维塔得意洋洋地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之前,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从正当中打断了午夜领主一连长的句子。后者本应该将之视为严重的冒犯,在萨哈尔的经验里,一个午夜领主阿斯塔特让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才更自然,但赛维塔显然不以为忤。他只是无意义地耸了耸肩,然后就闭上了自己的嘴。
萨哈尔本该为这种情况感到惊奇,可他没有更多惊讶的情感能耗费在这件事上了。在囚犯发现了这一点的同时,藤丸立香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句子并没有停下:
“直接说结论的话,你在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审判官那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说什么?!”
这在第一个瞬间里,令萨哈尔感觉有些茫然;但在第二个瞬间,他就意识到这个结论代表了什么。他没有花费精力质疑这句话的真伪,他清楚这很有可能是真的——它听起来太过顺理成章了。
萨哈尔在遇到维尔恰克的那时候,他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米塔也身负重伤,缺医少药,而且显然正被亚空间中的不知什么东西折磨着,不断发出虚弱的哀嚎。在这个情况下,投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们产生了兴趣的维尔恰克当然不是什么好选择,但如果他们想活下去,那就是唯一一个选择了。
因此,萨哈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将动力甲的涂装改成了死亡守望黑盾的样式,领取勉强能让他活下去的食水和勉强能让他完成任务的装备,为维尔恰克审判官服务。他其实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手续和身份证明,只要有人深究他的身份识别码就能看出端倪,可惜,不知幸或不幸,这两年里还没有人这么做过。
审判官曾对他说,如果他能在服役中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他就会重新获得一个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身份,米塔·艾什恩身上的伤病也会获得恰当的医疗看护和植入物。维尔恰克还说,米塔的灵能力量对她也有相应的价值,或许她会允许米塔在她的身边作为侍僧获得一个享有自由和权力的位置。
可惜,除了能够给米塔提供治疗的部分之外,维尔恰克的许诺对萨哈尔基本没有什么吸引力。如果不是米塔实在需要治疗,这个仅仅浮于表面的不稳定合作绝对延续不下去。萨哈尔不信任维尔恰克,从这个审判官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信。而且他知道,那老妖婆也不信任他。
“你可能知道,维尔恰克在你的,呃……颞叶下……”藤丸立香看起来想要和高哥特语中的医学专有名词斗争一下,不过她很快放弃了,“反正是脑子里的什么位置。她在那儿给你植入了一个微型炸弹。威力不大,但足够把你的脑子炸成浆糊。你在被弄上我的船之后,阿斯克勒庇俄斯按规程给你做了全身检查,那时候他成功地把炸弹安全地取了出来。你对这部分有印象吗?”
萨哈尔在混乱中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维尔恰克竟然在某个时间点对他做了这种手脚,也对自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但他完全确信,那个老妖婆肯定对她做了点什么。藤丸立香目前所提到的一切,除了作为俘虏的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之外,听起来完全合情合理。
“我去医务室拿你的医疗报告的时候,阿斯克勒庇俄斯告诉了我:在我抵达的前几分钟里,那颗微型炸弹被遥控引爆了。”藤丸立香继续着她的平铺直叙,“不论这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很显然,她都决定放弃你。不过,鉴于你没有真的因那颗炸弹而死,我猜你接下来只能跟着我们了。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锁链中的萨哈尔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像是人类的低沉咆哮,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米塔。
他当然有异议,因为米塔还活着。萨哈尔亲眼确认过这一点,但她也仅仅是活着。一个像是米塔这样的灵能者确实能起到很大作用,但萨哈尔并不认为,一位领主审判官在有需求的情况下没有招募一个具备相应才能的侍僧的门路。半死不活的米塔对于维尔恰克的意义仅在于钳制萨哈尔的行为,可如果那个老妖婆决定放弃萨哈尔,那么她还会花费时间、人手和资源,让米塔继续活下去吗?哪怕是以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快想,索尔·萨哈尔,快点想出办法!他在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惶恐当中逼迫自己,他必须得想出从枷锁中脱离、回到那艘审判庭黑船上去,尽快告诉那个杀千刀的审判官他萨哈尔还活着!而且他必须得尽快,争分夺秒,这样他才可能在维尔恰克想起米塔之前将她救下——而如果他失败了,那么他也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想尽办法为米塔复仇——
“我想,这是表示‘我有异议’。”藤丸立香的态度依然很平静,这可能是由于她面前的萨哈尔确实是在盛怒之下,但这种愤怒依然被力很好地限制在了符文枷锁当中,“那么,你是不赞同这个决定中的哪个部分呢?”
“所有的部分。”萨哈尔咬牙切齿地说。
藤丸立香依然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她只是无奈地歪了歪头:“你得知道,如果我们无法搞清楚问题的核心在哪,那么我们就永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种对抗性的态度只会无意义地增加我们之间的沟通效率。”
“依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赛维塔在一边以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嘟囔”着,“关着他的是我们,决定他命运的是我们。我们不论是要留他一命还是干脆杀了他,他自己都没有权力反抗乃至反驳。”
他竟然能在这里完整地说完了一整段话,这足以证明贞德·Alter显然也具有同样的观点。但藤丸立香不这么认为:“你们别这样。如果他要上船的话,我希望他最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待在船上的。”
赛维塔转过头去偷偷翻了个白眼。他自觉自己很谨慎,甚至没有让贞德·Alter发现,但却依然在下一秒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一记踢击。藤丸立香和萨哈尔没有理会发生在一边的那场闹剧,前者是习惯成自然的不在乎,后者则是因为一种凝滞的气氛和晦暗的未来,令他只能把注意力投射在对面的那个年轻女孩身上:
“你想要什么?”他首先这样发问。他其实没有什么把握,他能给出的东西很少,少到一眼就看得穿、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就像当时维尔恰克审判官没有杀他那样,眼前的这位藤丸立香也没有杀他,甚至摘除了他大脑中的不定时炸弹。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一位素未谋面的敌人吗?萨哈尔认为不会。既然如此,这或许意味着,她也对他有所求,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藤丸立香的回答出乎了他的预料:“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这样说,然后慢慢地在萨哈尔面前蹲了下来,仰视着他被项圈固定在墙壁边上的那双眼睛:
“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问题是,你想要什么。”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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