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姶掌家,自然不能再窝在西院,常在府里走动,也听见了一些风声。她叹息复叹息,真是个被情爱蒙蔽的傻丫头。
同为女人,罗姶终究不忍心看天玑犯傻,她再次找到天玑,想劝她莫要对谢玿太过上心,权当是为自己积阴德。
“夫人,妾身近来听闻了些事情,有些话,想劝劝夫人,助您看清些。”
天玑一听,内心疑惑,罗姶听到什么了,又与她有什么好说的。
“但说无妨。”
“夫人,妾身想劝您,莫要执迷不悟飞蛾扑火,到头来落得一场空。您看不出他心中无您吗?”
天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罗姶在说谁,瞬间怒从心起。
天玑被人戳中伤疤,反问道:
“那又如何?纵使他现在心中无我,那以后呢?你敢笃定他就不会对我动心吗?”
罗姶笑了,她曾经也以为陪伴可以换得一个人的真心,可是漫漫八年相伴之情,打不开他心扉,敌不过突然闯入他世界的谢玿。
会不会动心,罗姶清楚。
谢玿和王玢,是一类人,见证了二人的情,天玑与谢玿,注定无法善始善终。
“夫人,妾身不想把话说绝,他回应过您吗?他对您上心吗?他待您好,不过因为您是公主,他不敢怠慢。”
“说得难听些,一切不过是您一厢情愿,无论您做再多,他的心也容不下您,他就算再爱上别人,那个人也不会是您。”
“你住口!”
天玑很受伤,气红了眼道: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凭什么笃定他不会喜欢我?”
“纵使如此,那又怎么样?”
“是,文君新寡他便纳了你,替你销去戴罪之身。你特殊,你不一样,你仗着他护你,几番离间,你敢说他心中就一定有你吗?”
罗姶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平淡道:
“您是天皇贵胄,何必为了一个男人,伏低做小。”
天玑眼眶通红,气得冷笑出声,道:
“你高贵,你了不起,可你还不是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蹉跎了八年时光。”
“罗姶,我不会放弃的,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之前的事我不追究,从今往后,你若再挑拨离间,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罗姶无语,她知天玑是半点听不进去,只嗤了一句道:
“你的事,往后我不会再置喙。同为女人,我不想你沦为你二个我。公主的身份,让他给了你温情,也注定是悲剧。”
“只是有句话你说得对,他心中无我,我从来知道。”
罗姶将库房钥匙留下,转身离开。天玑听着她那没由头的话,慌忙追出去,冲着她的背影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别走!”
罗姶毫不停留,径直离开。
罗姶走了,徒留内心难过的天玑。罗姶提醒了她一件事,谢玿心中无她,她早发现了不是?
可是,不管怎么说,陪在谢玿身边的,是她莫嫄媗。她相信日久生情,她会让谢玿心甘情愿为她驻足回首。
……
早先因为灾情一事,谢玿无暇他顾,错过了王玢的忌日,拖着未曾去看他,只在心里挂念着。
转眼八月至,谢表忌日又到了,谢玿又忆起那年那段时间,屋漏偏逢连夜雨,接二连三的打击,痛苦又折磨。因而谢玿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阴郁,闲下来常在两处转。
天玑察觉到,只觉得谢玿心情变得十分没由头,便处处寻开心的事,想方设法去逗他。
不见成效,天玑只当是朝堂之事令他烦心,故与帝通信通得频繁了些,想从帝口中套话。
谢玿又是一整日不在府中。
此日天玑特意央着厨娘教她做了几道小菜,忙活了一上午,到了饭点却寻不见谢玿。
天玑想着他一会便回来了,然而这一等,直等到翌日下午。而谢玿才回了府,便又将自己关在书房。
天玑做的菜无奈赏了下人,心情自然低落,叫门房看着,谢玿回来通报她。
门房确实带来谢玿回来的消息,天玑仔细询问谢玿的状况,门房道:
“爷身上带着酒气。”
天玑蹙眉,谢玿去喝酒了?在哪喝?跟谁喝?为什么两天才回来?
越想越气,天玑一边吩咐厨房去做醒酒汤,一边去寻了端明,开门见山问道:
“端明,我信任你,你也别瞒我。你说,相爷这两日干嘛去了?”
端明见天玑来势汹汹,思量着怎么糊弄过去。
爷嘛,每年都这样,他都习惯了,不过是悼念死去的爱人,祭奠仙逝的父亲,悲伤过度,偶尔消失个两三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是,爷跟那位的事,他是真不敢捅到天玑面前去。
端明正组织措辞,天玑便道:
“端明,你若敢骗我,我便将你赶出相府,便是求到陛下面前我也在所不惜。”
端明一听,那还得了!只能招来:
“爷近来心情不佳,去当月垆买醉,后宿在净眼寺,这才迟归。”
他省去了谢玿去王玢墓前之事。
天玑听罢,疑道:“为何心情不佳?”
端明面不改色,道:
“近日正逢谢大人忌日。”
天玑一下噤声,嗷——情有可原。
然而她瞧见端明两眼直视前方,站的板正,疑窦顿生,转念一想,她认识的谢玿可不是这么多愁易感的人。
再者,平素提起谢表,谢玿面色如常,现下这般,定然还有其他原因。
于是天玑将语气放重了些,一字一句问道:
“说,到底因为什么不开心?”
端明坚持:“就是因为谢大人。”
天玑脸色变冷,目光直逼端明,端明扛不住,他是真怕天玑告御状把他赶走,于是嘴比脑子快:
“端明不知,夫人何不亲自去问爷。”
端明随口一说,天玑思量一番觉得有道理,左右端明是个死脑筋,不如直接问谢玿来得快。于是便高抬贵手放过端明,快步离开。
端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天玑已不在。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地揪着脑袋狂捶。
啊!他都干了什么?!完啦!
他忘了夫人是皇室成员,这时候还让天玑在谢玿面前晃,这不是给爷添堵嘛!
端明在心里痛哭流涕,跪地请求,千万别生出什么事端!
天玑敲了敲谢玿的房门,道:
“谢玿,我端了碗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些。”
等了一会,里面才传出一句:“进来。”
天玑推开门,接过初韵手中的托盘,示意初韵退下,自己端进去。
书房里充满香火味,还混杂着酒气。天玑不免担心,这是喝了多少酒?
“谢玿,喝了吧。”
天玑柔声道,将瓷盏轻轻放到谢玿面前。
谢玿看了眼那碗,左手扶上前额,温声道:
“嗯,我知道了,多谢。嫄媗,你先出去。”
天玑自然不想出去,她满心担忧,蹲在谢玿面前,劝慰道:
“谢玿,我知你心情不好,但是还是要顾虑自己的身体。端明说你在当月垆买醉,一整日未归,你可知我会担心?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若是因为朝堂之事,你尽可以和我说,我虽是女子,但我想若是说出口,心里也会舒畅。再者,陛下这边,我可以帮帮忙。陛下仁厚,体恤臣子,他会理解的。”
谢玿按揉太阳穴的手一顿,手上隐隐有青筋爆出。
仁厚?这个词,他也配?
谢玿按捺火气,声音低了一个度,道:
“嫄媗,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
天玑一听这话,哪里肯依。她本就因着谢玿两日未归而不悦,知他在外买醉,虽然生气,但更忧心他的身子。如今谢玿这般,她只当是他不肯听劝,又什么都不愿与自己说,语气陡然转变,带上怒意:
“谢玿,我是你的发妻,你事事不与我商量便也罢了。便是我说话,你可曾用心听过?”
“你是丞相,是百官表率,你在那等鱼龙混杂之地买醉,不怕落人口舌,到时候便传出你沉湎酒色,遭人弹劾。你若当真遇到难处,你说出来啊,我好歹是公主,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还是说,你真想像那王玢一样,酒池肉林,为天下唾弃吗?你是丞相,受天子器重、万民爱戴,你不该如此。”
“呵呵,像他那样,像他哪样?”
谢玿突然冷笑两声,抬起头,双目有些猩红,面色透出狠厉,他嗤道:
“天子器重?万民爱戴?不像他,难道就是好官员、好丞相了吗?那伟大的公主殿下,你该载入史册,后世百代千代传颂。”
“忠臣扬名,奸贼不齿,碌碌者无闻。嫄媗,你以为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天玑被谢玿的模样吓到,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让方才还很温和的谢玿突然发怒,她呆在原地,眼眶中有泪花闪烁。
谢玿此刻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踉跄地站起来,他平静不了,他装不下去,什么忠义,什么礼节,都滚一边!他只知道哪怕他的爱人死了,还要在世人唇舌上,反反复复辱骂嘲弄。
“全是狗屁!宅心仁厚?体恤宽容?他可曾放过他?他可曾生出一丝悔意?”
“仁厚……呵,只道是杀人诛心、卸磨杀驴、毁尸灭迹吧?”
“什么狗屁丞相!到头来不过尸骨无存、天下唾弃,我要这虚名有何用?斗不过你们翻脸不认人,满盘皆弃子。”
“嫄媗,你告诉我,当真,有那么简单吗?”
谢玿声音渐渐弱下去,他整个人瘫坐在地,垂首,神情笼在阴影之下,书房一下变得死寂。
而嫄媗红着眼,后退几步,转身跑出去。她不明白谢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像是再挂不住平素温和的笑,撕下伪装,变成一个阴狠毒辣的人。
她不明白谢玿为什么要冲自己发火,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这般讨厌自己吗?
天玑被谢玿吓到了,也被他伤到了,她后知后觉,品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谢玿厌恶她。就算厌恶她,却还是忍着她,因为她是公主。
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赐婚吗?夺走了本该属于他心上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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