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劫帝姝,有不和者闻帝,陡然祸端现。帝忧之,顾谓左右曰:“宗室之贵,尚不及一人之重,是朕忧也。”
——《开平通鉴》
……
相府新人,郎才女貌,如胶似漆,出入成双,形影不离,这是世人眼中艳羡的爱情。
天玑公主成为帝京贵女交际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或是为攀附关系,或只为领略神仙眷侣的风姿。
最令人难忘的便是拂明长公主举办的游园会,群贵络绎而至,皆结伴而游,惟天玑公主形单影只,虽容貌昳丽、妆容新颖,却难免得人闲言碎语。拂明长公主当众刁难天玑公主,令她难堪。
天玑公主面露羞愤时,丞相谢玿踏着传报声从容而至,容貌清俊,磊落如长松,叫人眼前一亮。众人的目光皆被谢玿吸引过去,只见他走到天玑公主面前,温柔一笑,眼中含情脉脉,温声道:
“我来迟了,久等。”
众人发出暧昧的笑声,谢玿执过天玑公主的手,令公主心安,转身便护在天玑面前,与拂明长公主对峙,眼中尽是冷冽,嘴角却挂起一丝轻蔑的笑:
“拂明长公主,别来无恙啊。此厢有礼,敬天玑公主之姑母。谢某素来护短,若有失礼之处,望长公主……海涵。”
拂明长公主当场变了脸色,却有碍于谢玿权势之大,不敢妄自连累了夫君和儿女,只能咽下这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
“相爷言重了,此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本宫便不叨扰了,愿您尽兴。”
谢玿笑意不达眼底,陪天玑入座,经方才一遭,群贵云集,天玑公主应接不暇,好不忙碌。谢玿坐在一旁自斟自饮,双目微眯,神色似是惬意,偶尔投喂天玑些吃食。
后因欲结交公主之人太多,谢玿起身,牵过公主的手,冷淡的目光扫过与天玑攀谈的众人,语气却格外温和:
“抱歉,公主近来甚是辛劳,谢某不忍公主受累,便携公主先行离开。”
哪方面辛劳?众人面面相觑,眼中调笑,迫于谢玿的威压,连忙道:
“公主身体为重。”
谢玿朝众人微微颔首,未曾通报拂明长公主,便带着疲倦的天玑径直离去,在场女眷不免黯然神伤。因谢玿与天玑率先离场,众人后觉无趣,也陆续离开。
宴席结束后,拂明长公主气得摔了狂摔滥砸了一通。国子司业范勖闻讯赶回,见到拂明长公主的模样,气骂道:
“泼妇!”
便要离开。
拂明长公主气极,追在司业身后大骂道:
“范勖!当初你尚主的时候,像条狗一样讨好我,现在呢?你得势了?四品又如何?不过是个破教书的,敢瞧不起我了。再怎么样你也只是个司业,靠女人上位的走狗!比得过中书令吗?”
司业不欲与她纠缠,骂了一句:
“好比东市泼妇,瞧瞧你,简直罔顾礼法!”
语气里尽是无奈。
范勖一拂袖,转身离去,一只脚刚跨出大门,拂明长公主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范勖!你就是个窝囊废!若不是跟了你,我至于在他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吗?”
过路人被拂明长公主的声音惊到,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长公主却是不管不顾,发也散了,衣也乱了,眼圈通红,眼泪不停地流。
范勖也不顾路人的眼光,停步回首,神情也不似方才愤怒,意外的平静,望着拂明道:
“我也曾是清贵之家,三代承爵,得天子礼遇。虽说人丁稀疏,不如当年,可我亦是状元出身,你何必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你是长公主,品阶之大,无人不尊,你没有自己想的这般凄凄惨惨。”
“长娆,平心而论,是你因与淑妃不和,处处为难天玑公主。你尚且不饶小辈,何怪小辈不饶你。”
“你若是觉得跟着我范勖没盼头,大可与我和离,我范勖没有轻贱到这种地步。”
“你想要的荣华富贵风光无限,我给不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教书育人,浴乎沂,风兮舞雩,咏而归,我不觉得窝囊。相反,树人之业,我觉得很高贵。”
末了,范勖看着拂明长公主,问道:
“你可还记得我们曾是两情相悦,我曾爱过你,在我们都风华正好的年纪。”
说罢,便转身离去,再不回头,不管身后的拂明哭得如何撕心裂肺。
这件事也成为帝京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人们直道天皇贵胄不过东市泼妇,可怜司业,尚了位母夜叉,哪像丞相,与天玑公主恩恩爱爱。
此事被有心人拿到帝面前去,多疑如帝,立刻警觉起来。
本因着姻亲的关系,加之谢玿的确能力非凡,为人称赞,帝又自信于天玑,对谢玿不再防备。现如今,谢玿之重竟可以威胁到天子的妹妹,宗室贵女拂明长公主,不禁令他汗颜。
帝心中升起不安,立刻唤来何公公,与之低语一番,何公公了然,领命退下。
翌日早朝,在何公公的授意下,侍御史出班奏报,直指谢玿,言辞激烈痛斥谢玿身居当轴,势压宗室,拂了长公主的颜面,请陛下严惩。
帝故作惊讶,随即面容严肃地看向谢玿,问道:
“谢爱卿,可有此事?”
声音不怒自威。
谢玿低眉垂首,似乎默认了此事,帝的眉头尚未舒开,刚一张口,一旁的太子熠便捧手道:
“陛下,儿臣有奏。”
皇帝瞅了眼自己的儿子,开了尊口:
“准。”
太子看了眼斜下面的谢玿,他依然视线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皱了皱眉,为之辩解道:
“陛下,此事大体如侍御史所言,然其中缘由,却是长公主心高气傲,率先发难于天玑公主。言辞刻薄,步步紧逼,谢卿迫不得已,出言相护。
依臣所见,谢卿此举,不过是维护妻子,试问妻子见辱,在场诸位都要坐以待毙吗?二来天玑公主亦是皇室宗亲,此一来维护天玑公主,二来又可保全长公主长者的颜面气度,不叫他人诟耻。
是以臣以为,谢卿此举,实为顾全皇室颜面,应是有功。然而侍御史却将此后隐情隐瞒不报,以蒙蔽圣听,又是何居心?臣请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侍御史闻言惊出了一身薄汗,看着太子微躬的身影倍感惶恐,跪伏道:
“臣冤枉啊,陛下!”
一个说拂了皇室颜面,一个说护全皇室颜面。
帝带着几分惊讶看着莫熠,太子平素在朝堂上鲜少驳斥他人,只是发表自己的观点,今日怎么……
不过,帝确实不清楚其中缘故,听到是拂明为难天玑在先,帝心中的天平便偏向了天玑。
帝一下便想到了当年拂明与淑妃有积怨,现下拂明竟是为难他的女儿,帝心里对这个妹妹所受委屈的重视便淡了些,罪有应得不是?
然而纵知其中原委,纵知是拂明无礼在先,谢玿拂了长公主颜面、威胁长公主一事非假,帝作为莫氏宗室的家长,亦是这天下的家长,自然要对谢玿“小惩大诫”一番,顺带敲打敲打谢玿。
“既然是长公主失礼在前,丞相所为倒也情有可原。长公主赐金抚慰,至于丞相,”
帝顿了一息,思忖了一番才道,
“丞相身为百官表率,自当躬亲竭力,忠于皇室,忠于天下。今造次犯颜,降秩削俸,侍中宋益,暂代其职,行中书令,兼尚书令,谢玿仍权六部,与之共事,位同六部尚书。至于长公主那边,谢玿,你自当登门谢罪。”
诏令一出,群臣皆惊,左右顾盼。这个惩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降一品,削其中书令兼尚书令一职,然而仍统领六部,却无名分。
这惩罚看似仁慈,但对这种小事来说,未免太过,依陛下之言,虽手握重权,无官印傍身,谢玿形同庶人,不少臣子在心里直呼荒唐。
于是太子欲进奏:“陛……”
而宋益与谢玿已抢先出班谢恩道:
“谢陛下。”
太子心怀愤懑,担忧地看向谢玿,见他面色如常,不免更加忧心。
何公公高唱退朝,百官行退。
太子见谢玿转身要走,连忙追上去,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道:
“你怎么回事……”
太子尚未说完,已有官员前来慰问谢玿,见莫熠在,他们道了声“见过太子”,也就识趣地与谢玿说上一两句劝慰勉励的话,便先行告退。
太子见人走远,才急切开口道:
“你怎么如此莽撞?再怎么样,长公主也是长公主,何况还是你的长辈。”
谢玿未回答,只将目光望向太子身后。太子欲回头,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再怎样莽撞,人家不还是权领六部,太子何虑之有?”
太子转身,才惊觉一直站在身后的少府少监卫邈。太子闻言不觉有些气愤,正欲开口叱咄,卫邈已是行礼告退,他对谢玿的敌意没由来的明显。
“这卫迩未免太过放肆,玄珒大可不必理会。”
迩,是卫邈的字。
“仕场新秀,自是看不惯我这等高居宦位之人,我自然不与他计较。”
太子“啧”了一声道:
“至少轮不到他来坐。”
他对卫邈的印象可谓差极,好妒之人,可堪何任?
“殿下何出此言?身为储君,意气用事,是为大忌。有才而屈就者,难免心有怨恨,倒也是个真性情。”
太子接受了谢玿之言,却也道:
“官场之上,最不需要的便是真性情。”
谢玿想到当年的自己,莽撞的少年,保持沉默,心里却认可。
真到太子送其出了宫门,谢玿都未谈起他冒犯长公主的原因。其实没什么原因,真性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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