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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痛快,醉酒的两人

        他知道,夏侯云歌智睿聪明,只是她在以报复的方式与他们对抗,甚至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态度面对她的敌人。这样的性格,只有常年经过严酷训练的杀手才会如此,为何一个养尊处优的高贵公主,会有这样的特征?

        轩辕长倾早就对重相逢的夏侯云歌怀疑很久,可眼前的这一张脸,看过无数次,细细分辨调查不知多少次。眼前之人明明就是夏侯云歌,唇边的一颗小小的黑痣都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

        为何?

        偏偏感觉不一样?

        “谢与痛责都不必!”夏侯云歌侧脸甩开他薄凉的手指。

        轩辕长倾望着还留有她皮肤上滑腻触感的手指,笑了笑,“这一日我等了很久,本以为还会等很久,没想到被你这么一闹,就这样了。”

        “什么?”夏侯云歌听的不是很明白。

        “太后。”他一字一顿回。

        夏侯云歌看到他眼角眉梢浸染的苦涩与空茫,心头微微一颤,竟是酸楚难耐。

        “那便是我的母亲。”轩辕长倾摇了摇头,笑得那么无力,声音却很洪亮,“很痛快!”

        夏侯云歌瞥他一眼,没做声。

        痛快?

        任何一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指着鼻子告诉他,没有她,他将一无是处,若不遵照她的意思,便有其他人来做她的儿子……这是一句多么刺痛人心的话。

        即便八尺男儿心坚如铁,听了自己亲生母亲这番话,也终受不住。

        夏侯云歌只是旁观者,都觉得心头钝痛。

        她的手不自觉抚摸向自己的小腹,心中默默道。

        我的孩子将来你出世,母亲竭尽所能,也要让你幸福,一生一世不再离弃你。

        “喝一杯如何?”他忽然说。

        “我从不喝酒。”

        “我亦鲜少喝酒。”轩辕长倾命守在门口的东朔,“去备一壶酒。”

        东朔备了一壶竹叶青。轩辕长倾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夏侯云歌。他小啜一口清冽的液体,目光始终定定看着夏侯云歌。

        “在你身上,为何我总看不到惧怕?身为女子,面对太后,不该怕得……”

        “像柳依依一样?”夏侯云歌不屑反问。

        “不应该?如依依般才是窈窕淑女。”轩辕长倾直言道。

        他认为的女子,应该是处处需要男人站在面前保护,温柔得像春江暖水般婉约多情。

        而不像夏侯云歌这样,冷得好像一块冰,似永远不会融化。又如那带刺的蔷薇花,美则美矣,却不能靠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愿摄政王得偿所愿。”本不想喝的,夏侯云歌执起酒杯,一口仰尽。

        轩辕长倾点点头,不置可否,亦仰头喝尽杯中酒。

        俩人都是滴酒不沾,沾酒就醉的人。

        一杯下肚,只觉得从咽喉到胃里,火辣辣的烧,好像着了火,却痛快至极。

        轩辕长倾又斟满酒杯,“这杯祝你胆大妄为,又没死成。”

        “这杯祝你心情不好。”夏侯云歌与他一同举杯。

        像他们这样都盼着对方死的人,居然也有能一起举杯共饮的时刻。

        轩辕长倾仰头喝下第二杯,看似喝的豪爽,应是酒量不错的人物,不想这一杯下肚后,本白皙的面皮,瞬间红若滴血。

        夏侯云歌却浅尝即止。她现在怀有身孕,已冲动喝了一杯,不能再喝了。

        “我厌极了你这张嘴,”轩辕长倾似有些醉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夏侯云歌一脸淡漠,还是原先那句话,“彼此彼此。不过,你厌的是我这张嘴,我厌的是你这个人。”

        轩辕长倾怔了怔,笑起来,“你就不能服输一次。”

        他似乎真的醉了,一把拽住夏侯云歌,吓得她低叫一声,已被他揽住腰肢坐在他的膝上。

        “我的腿,很疼。”他说。

        “疼你还让我坐你身上。”夏侯云歌试图推开他,他却靠在她的身上,似困倦又无助的受伤孩子。

        夏侯云歌瞬时心软了,竟不忍心再强硬推开他。

        他点着夏侯云歌的心口,“是你挑断了我的筋脉。”

        夏侯云歌叹息一声。

        “我等这一日真的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应该庆祝一下。”

        轩辕长倾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末尾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只是他笑得唇角弯弯,似很欢愉,“我早就想对太后说,君家完了!你们都完了!想要掌控朝廷,掌控整个天下不可能了!告诉她,你最看不起的儿子,被你遗弃的儿子,如今就踩在君家之上,君家荣辱生死皆由我说了算!”

        他早就在等这一天,彻底挣脱君家的操控,不再受制于人。却又犹豫不定,或许在他心底深处,早对独掌后宫前朝几十年的太后,心存忌惮甚至本能的一丝畏惧。亦或者,在最深处的角落,还曾顾念那一分少的可怜的母子情。

        如今竟被夏侯云歌这么一闹,也终于将太后心底深处的真话逼了出来,明明对他狠绝无情,还要装出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

        他心中痛快,却又空落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报复!”夏侯云歌轻声道。

        轩辕长倾抬起烧红的脸颊,泛红的眸子深深望着夏侯云歌,声音有些含糊的低弱,“若换成是你?会报复自己的母亲吗?”

        夏侯云歌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会。”

        她缓缓抬手,轻轻抚摸轩辕长倾墨黑柔亮的长发,淡淡的兰花香气,幽幽清凉。他就像一个受伤的可怜人,需要人安抚。而她……不过是有个光鲜冰冷的躯壳,将内里的千疮百孔完美包裹而已。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何尝不是有个深锁多年的梦魇。

        指着父母声嘶力竭的质问一番,为何抛弃她,不要她,嫌弃她是累赘?父亲觉得她耽误他重新组建的家庭,母亲又觉得她是负心汉的孩子,将来也会牵绊腿脚阻碍再度嫁人。

        她就像个乒乓球,被推来推去,终至被遗弃街头。

        她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若他们现在还活着,她一定会跑到他们面前问一问,是否后悔过?是否会在逢年过节举家团圆的时候,想过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孤苦无依?

        只可惜,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夏侯云歌垂眸望着靠在自己怀里,似睡非睡的轩辕长倾。

        在他的心底深处,大致也如她一样吧,多年积攒的怨恨,就如一头疯狂的猛兽,张牙舞爪地疯狂撕咬。只待有朝一日发泄出来,会畅快,也会心痛。

        被血脉至亲抛弃的滋味,她再熟悉不过。

        轩辕长倾沉声喃语,“我喜欢你这个答案。若是依依,她就会说,那毕竟是你的母亲,母子连心之类的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答案,她不懂那种又痛又恨的感觉。”

        夏侯云歌心口泛酸,曾经南枫说她,“歌歌,忘记吧,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何必折磨你自己。”

        她将南枫一把推开,“你不懂!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伤害,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轩辕长倾握住夏侯云歌柔软的素手,轻轻的又紧紧的,很舒服,很踏实。

        “四岁前,我是宫婢生的孩子,任人欺凌,衣食无落。母亲总会远远看着,从不庇护我。只有那位珠光宝灿的女子,会将我搂入怀中,呵斥那些宫人不许再对我不敬。母亲说,我该称呼那女子为母后,后宫的孩子,皆是她的孩子,她是当朝皇后娘娘。”

        轩辕长倾低声笑起来,“昭仁皇后小产后,多年膝下空落。于是,母亲告诉我,要将我过继到昭仁皇后膝下。婢生子成为皇后养子,腥风血雨,暗箭无数,却得到皇子该有的荣宠。即便昭仁皇后待我极好,我宁可过原先衣食难保的日子,也不想被母亲遗弃……”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却依旧淡淡地笑着,似在说一个久远到几乎遗忘的故事。

        “母亲将我送给昭仁皇后,从不来看我。终于有一天,母亲端着一碟亲手做的姜饼来皇后寝宫,我以为母亲终是想念我的。当我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姜饼,母亲一把打在我手上……我清楚记得,很痛很痛,我就望着姜饼滚在地上,双眼通红,却没有哭。我早就习惯了,母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她说,那姜饼是她亲手做给皇后娘娘。”

        “昭仁皇后温厚善良,从不与人为敌……可吃了母亲送来的姜饼,便薨逝了。”

        轩辕长倾的声音低沉而颤抖,闭着的长长睫毛上,似有点点晶莹的水色。

        “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昭仁皇后七窍流血而亡的恐怖面孔。死的时候,她还紧紧抱住盘子中的姜饼,生怕年幼无知的我,误食中毒。”

        轩辕长倾猛然抓紧夏侯云歌的手,似又看到了当年可怕又恐怖的一幕。

        夏侯云歌轻轻抚摸他醉酒后滚热的脸颊,似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握紧她清凉的手,紧紧贴在他的侧脸上,总算安稳下来。

        “太医告诉父皇,姜饼内有剧毒,父皇却将那个太医当场刺死。剩下的太医,只得说昭仁皇后忽染重疾暴毙。我知道是谁做的,我看见母亲将剩下的姜饼偷偷埋在地下。父皇很疼爱母亲,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怕母亲成为后宫众矢之的遭人嫉恨,被人调查出母亲曾是羌月国的公主,招致杀身之祸。连母亲杀了昭仁皇后,父皇都对母亲纵容包庇。”

        如此纵容,该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宠爱到什么程度?

        夏侯云歌看向窗外渐渐放明的天,就要到早朝的时刻了,轩辕长倾却喝了酒躺在她怀里,也不着急。

        “之后,我的地位更加尴尬。母亲不肯将我接回身边,而是看中了从小无母的皇兄,当朝太子。而父皇也已暗中答应母亲,会让母亲抚养皇兄。若我回到母亲身边,她将失去抚养皇兄的权利,我便被母亲亲手送上远赴南耀为质子。那年我五岁,还不懂身为皇子在别国为质子的耻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与其被母亲丢向几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不如一刀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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