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标走后的第二天下午，苏小琳开着车匆匆而至。

        苏小琳这几年一直在给她曾经的博士导师当助教，闲暇时间基本都在实验室呆着。几年下来，这位曾经英姿飒爽的女军医俨然已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女教员。她的头发长了，眼神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忧郁、焦急之色，好像她那脑子总是极速运转着，迫不及待的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却又无从下手一样。这都是她把自个给逼的，只为了能在陌子川五年期限将至之际研制出治愈基因病毒的疫苗来。但……显然这事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在东音南门外接上陌子川，苏小琳就一路开出了北门。目的地没有，就是到了郊区找了一处人少顺眼的地靠边停了。两人从前排座位换到了后排。苏小琳开始将一件件的随身相关医疗设备往外拿，熟练的进行着各项准备工作。这是苏小琳每月都要做的事，一是抽取血样，二是对陌子川的身体状况进行一个全面评估。陌子川没说什么，只是配合着，两人就像一对默契的聋哑夫妻已完全到了无需开口说话的境界。这是陌子川想要的二人关系，但无疑这样的二人关系对苏小琳来说无疑就是一种摧残。

        苏小琳自这个男人四年前近乎残忍的和她划清界限后就再没提及过感情问题，很好的扮演着一个私家医生的角色，但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又岂是如此简单，这种嘴不言爱心里却朝思暮想强颜硬撑的痛苦谁又能体会？陌子川又怎知管不住自己心的苏小琳在这几年里早已霉运连连几番差点没了小命。

        大概三十分钟左右时间，一切工作完成。血样需带回去才能分析才能得出结果，但就各项身体指标来说非常理想，未见任何异常，这也让苏小琳稍稍心安。至于陌子川明显的黑眼圈及略显萎靡的精神状态来说，苏小琳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痛苦折磨的，看着揪心而已。

        一时无话可说又无事可做，两人就又陷入了僵局。陌子川侧着头看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苏小琳侧身看着身旁这个已近乎完全陌生的男人，欲言又止。她有事要说，都是前天杨子标对她说的，说让她来做说服工作效果可能更好些。她也觉得自己比杨子标来说更妥当，可事实是结果真的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便这时秦帆打来了电话，说是万教授追悼会的时间已经确定，就在明日上午。陌子川挂了电话，接下来就准备和苏小琳道别了。这将是永远的道别，永无再见之日的道别。只是这样的道别该怎样来说，或者什么也不说，就一如从前的一声再见？或者……

        “我有事要说。”料得陌子川要借口走人，苏小琳抢先打破了沉默。

        “好，你说。”陌子川没有转头。

        苏小琳咬咬嘴唇：“两件事，都是杨队要我转达的。第一件事，三天前我C国秘密召开了事关‘异生体’的3S级至高层会议，杨队及我的博士导师张博士均有出席，会议具体内容杨队没细说，大致就是说近两三年已在我C国发现了不少‘异生体’，形势相当严峻，一场对抗‘异生体’的战斗已经打响。杨队说他担任‘剿异’大队的总队长，目前已开始了专门针对‘异生体’的特殊训练……”

        陌子川点下头：“嗯，‘异生体’关系人类存亡，是时候进行彻底清剿了，你接着说。”

        苏小琳：“还记得‘SDYG’当初共有多少成员又有多少人在那次变故中逃脱吗？”

        “SDYG”即当年“神龙少年特训营”的简称。

        陌子川：“共37人，我是37号，排在老末，当时全都趁乱四下逃散，但究竟有多少个人真正逃脱我也不知。怎么？这都是杨队让你问我的？他完全可以自己问我。”

        苏小琳：“这是我自个问的，杨队只说这两年CFBI共抓了六名‘SDYG’成员，有四个被解决，两个被收编，目前已被编入杨队的‘剿异’大队，将会协助他们抓捕其它异生体。”

        “哦？有说这六个都是多少号吗？”

        陌子川立时想起了当年和他生死患难一起逃脱的30号，不禁心头一紧。不过再一想就依30号的“KM”异能及这些年练就的本事，即便是走出深山去都市浪荡潇洒时得意忘形暴露了身份，那也不至于连个给他打个电话的间隙都没有就给CFBI的人拿下了。这般一想，也就稍稍心安。其实也没啥想的，待苏小琳走后打个电话便知。

        苏小琳：“具体多少号我没问，杨队的意思是你的五年期限将至，希望我能说服你加入他的‘剿异’大队，还说目前已成立了专门的疫苗研制团队，都是基因学传染病学领域顶级专家，我的博士导师和我都被编在内，杨队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然后给他个答复。当然杨队也说了，说也不是非要你加入‘剿异’大队，你可以有你的选择，但前提是你能把控好自己，倘若某日你真的异变为了‘异生体’，他定会第一时间将你剿灭。”

        无疑，就当下处境来说，加入“剿异”大队应该是陌子川最好的选择，运气好了，疫苗出世，病毒被解，名利双收。就算再不济，那也是个烈士，英雄。但可惜的是，陌子川还深受着“七煞孤星命”的折磨，这是他最大的痛苦，别说是需要出生入死生死与共的团队，就是最为普通人际交往圈子他都无法融入。如此这般，他又怎能接受？

        “抱歉，我有我的打算。”陌子川一口回绝。

        苏小琳应该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接道：“好，那我说第二件事，希望你也能这么淡然。”

        “哦？说来听听。”陌子川回过了头。

        苏小琳却是哑然，好半天道：“她叫依娜娃对吧，就你说如果她没结婚你要娶的那个。”

        “依娜娃？呵！”陌子川又是冷笑了，“怎么？CFBI终究还是准备玩这出把戏？五年期限未至，就已准备好拿一个而今可以说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家女孩开刀了？或者说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好，很好。”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依娜娃她现在好好的，CFBI还没做什么。”苏小琳忙是说。

        陌子川：“是么？那你想说什么？给我提个醒？”

        苏小琳：“说提醒也没错，但不管怎样，这件事我觉得你必须知道。”

        陌子川：“也是杨队要你跟我说的？”

        苏小琳：“杨队也是从CFBI那里得知的，你可知当年15岁的依娜娃就在你入伍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孩？”

        “哦。”陌子川表示听见。

        苏小琳说下去：“CFBI通过明察暗访、编造身份及与依娜娃的直面对话，证实了所生下的那个女孩的父亲就是你。依娜娃也没有嫁给他人，一直在等你回去。”

        “继续，你应该还没说到重点。”陌子川再不看苏小琳，看向了车窗外。

        苏小琳心里隐隐犯痛，她完全能想象到这个男人此刻是怎样的压制着自己的情感波动，或许是为自己还有个女儿狂喜，或是深悲，亦或是后悔，但不管怎样，她都得说下去。

        苏小琳深吸口气：“那我可要说啦，是……关乎你的女儿，就在三岁那年，她……不幸被人贩子抱走了，至今还没有下落。”说到这里，苏小琳是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就那么望着陌子川的侧脸颊。

        陌子川依然那么坐着，许久许久才道：“你还是没说到重点上。”

        苏小琳就叹口气：“你究竟要听怎样的重点？CFBI要怎样对你对依娜娃才是重点吗？杨队让我转告你这些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他让你放心，说依娜娃那边他会留心的，只是你的女儿，他说可能无暇顾及了，让你自个想办法去找，因为他要带领‘剿异’大队全力对付异生体，还说如果你需要什么资源帮助，他全鼎力相助。”

        “都说完了吗？”陌子川看看时间。

        苏小琳急道：“我是说完了，可你就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你想听什么？”陌子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应，而且充斥了浓浓的火药味。

        苏小琳迎上去：“说你的打算，说你的任何，只要你开口说话就好。”

        陌子川有些难过。这要求的确太低太低了，豪不夸张的说他都忍不住的想拥苏小琳入怀说上一万个抱歉对不起。但他不敢，也没有勇气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再拿苏小琳的不幸来做赌注。苏小琳越是这般，他就越告诉自己要成为彻头彻尾的混球。

        “抱歉，无话可说也无可奉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陌子川算是道别，整整衣服直接下了车。

        苏小琳愤怒了，冲下去双臂一张将之拦住。

        “还有什么事？”陌子川冷眼看着。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连个正常的朋友都做不成，告诉我我苏小琳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苏小琳尖声喝问。

        陌子川明显感到自己的心抽了一下，忙是别过了脸去死死咬住了牙挺住。

        头顶是天，那该死的天他有眼睛啊，无时不刻的在盯着他，无时不刻的在准备着策划着一出又一出悲剧折磨着他。他想与天斗，与命斗，可又该怎么斗？他甚至连给面前这个女人一个温柔的眼神都不能。

        “看着我！你看着我！回答我。”

        苏小琳的声音比之前更尖更大，吓的从身边挽手经过的一对小男女直接远远绕开了。

        “是不是回答了就可以走了？”陌子川转过头来。

        “是！”苏小琳掷字有声。

        陌子川就又别过了脸去，字字道：“缘起缘灭，爱与不爱，本就在一念之间，又何必非要问个明白？我本想过的糊涂些，可你既然如此追问，那我也只能坦言了。你听好，我陌子川一生视女人为玩物，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爱，而今的你在我眼里就一人生过客，一个被我玩过的女人而已。听清楚了？我现在可以走了？”话毕，他错开了一步，大步而去。

        在他身后，暖暖的秋阳中，早已泪流满面的苏小琳还是那么张着双臂站着。

        这是一个傻女人也是一个聪明女人，她痛，但不悲，她明了为何会有这番禽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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