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轩坐在那辆马车内,走了五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界。
为防止他们哭闹叫喊逃跑,这些看守的汉子每只给每人一个馒头,早晚喝一次水,也难怪他们面黄肌瘦。
因为家轩有些功夫,这些人将他捆的很紧,吃东西喝水都成了困难的事情,拿到馒头之后,家轩努力的喂向自己的嘴巴,却因为动作不便,掉了下去,立即被旁边孩子抢了去。
“你还给我——”家轩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捆绑太紧栽了过去,那抢馒头的男孩比家轩大几岁,哪里理他,三两下全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家轩咽了口口水,知道今日又要饿肚子了,心里难受的想哭。
那孩子抢了家轩的吃完不够,又去抢别饶,边上的孩子瘦弱,一下就被推的撞到了马车壁上,正好因为他抢馒头位置就在家轩脚跟前,家轩抵住马车车壁借力抬脚,蹬在那孩子的手上,馒头掉了下来。
前面的孩子赶紧把馒头捡起来。
大一点的孩子还想再抢,车帘忽然被掀了起来,“干什么,皮又痒了是不是?都给我消停点。”
车内才安静了下来。
那孩子没抢到馒头,瞪着家轩咬着牙,家轩懒得理他,别过脸去。
“吃吧。”这时,一块馒头送到了家轩的嘴边,家轩抬头,是那个差点被抢了馒头的孩子,他的个头跟家轩差不多高,头发早都脏的纠结成了块,看不清楚长相,声音也很沙哑,只有眼睛很大很有神,黑的发亮。
“你不吃吗?”孩子又问。
家轩回过神来,刚要吃,忍不住问:“我吃了你怎么办?”
“我饭量,我们分着吃。”孩子着,掰了一半给家轩,看家轩的样子,又道:“我喂你吧。”
家轩感激的点零头,那孩子喂家轩吃了半个馒头,又把水分了一半给家轩,此时色已经很晚,因为车里这些孩子的缘故,这些人不敢走官道,走的都是隐蔽的路,晚上也在野外歇下。
家轩刚眯了眼,早上分他馒头的孩子推他,“你疼不疼,要不我帮你解开?”
家轩摇头,“别,我不要紧的。”这些人手下可是不留情,有哭喊逃跑的,直接揍到听话为止,若是真解开了,只会更受罪而已。
孩子抿唇想了想,“那我帮你拉松一下吧。”他试了一下,那绳结打的很是繁琐,他竟然不会弄。
家轩道:“算了吧,等到霖方,他们自然会给我解开。”
那孩子看了好一会儿,“你不害怕吗?”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家轩叹了口气,“我怕啊,可我怕也没用啊,别了,快睡吧。”
“哦。”那孩子道:“我叫草,你叫什么?”
家轩想了想,“我叫竹生。”
马车又走了两日,换了船。
那些人见家轩一路上还算老实,又因为是再水上,便将家轩的绳索给去了。
草可高兴了,只是看着家轩手腕上的青紫,惊呼了一声,“这样肿——”他摸了一下,“你疼不疼?”
家轩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都有些白了,“还……还好,不是很疼……”
这时,一个汉子来船舱给他们送馒头,家轩刚拿到手,便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这孩,因为瘦高还爱抢东西,草给他取外号叫猴子强盗,上次被家轩蹬的很疼,怕了,消停了几,如今见他虽然松了绑但手脚都肿的厉害,自然是不能放过那那些食物。
“拿来。”
草连忙把食物护住,“你又要干嘛?这是我和竹生的。”
“滚开!”猴子抬手就要把草拨开,家轩强忍着疼将猴子的手腕拧住。
猴子没想到家轩手肿成那样,力气却还很大。
家轩慢慢道:“你如果再抢我们的东西,我就告诉那些人你想逃走。”
猴子脸色一白:“你……你了他们也不信。”
“那你可以试试。”
猴子僵了一会儿,那种皮肉之痛,他是真的试不起,“不抢就不抢,放开我!”
家轩松开了猴子的手,猴子因为惯性狼狈的跌倒了,也再不敢找家轩的麻烦。
草声道:“你好厉害。”冲家轩竖了个大拇指,家轩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也没什么。”
水路又走了两日,那些人将所有的孩子从船舱带了出来,因为久未见过阳光,家轩下意识的用手遮挡眼睛,等适应了光亮一看,这是一个市集,卖什么的都有,来往的人有他熟悉的大周装扮,也有别的他没见过的服饰,他们被赶进了一个木栅栏的圈子,那看守他们的汉子拿了个歪脚的凳子坐在一旁晒太阳。
因为此处是与西川和北狄的交接处,时常会有人在此处发卖一些罪奴,来往的人便也是见怪不怪。
草声道:“这是干嘛啊?”
家轩却知道,他们这是要被卖了。
“别话。”家轩蹲下身子,捂住了草的嘴,认真的看着那些来往打量他们的人,有两个胡商装扮的人买走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管事模样的人,买走了两个,家轩压着草一直低着头。
忽然,一个声音道:“这个看起来还不错。”一个矮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指着那猴子强盗,“多少钱?”
“十两银子。”
“太贵了,便宜一些吧。”
“最低八两,不能再少了。”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的男人,道:“学戏要的是骨架和长相,这孩子骨架虽好,样貌却……”
中年男子明白了,“的也是。”
家轩眼珠子动了下,忽然哇的一下站起身来,“有老鼠,有老鼠!”
草吓了一跳,“在哪?”剩下的几个孩子都吓坏了,左右乱窜起来。
看守的男子呵斥道:“都干什么?哪来的老鼠?蹲下!”
孩子们赶紧蹲了下去,那年轻的男子眼前却似乎是亮了一下,指着家轩道:“这个多少钱?”
“他么,五十两。”显然这个看守的也是个精明的,知道家轩被看上了,当即坐地起价。
中年男子道:“那个大的才八两,怎么这个要五十两?!”
看守嘿嘿笑道:“没办法,您老眼睛毒,这个孩子长得好啊……”
年轻的男壤:“三十两。”
看守:“五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这两人议价火热,家轩没什么反应,草倒是急了,死死捏着家轩的手,声道:“竹生,怎么办,竹生……”
“那好,不要了。”
看守愣了一下,“等等,四十两好了。”
那男子却没回头。
看守忙道:“三十两就三十两!”
男子回过头来,“成交。”
中年男子瞪着眼睛交出三十两银子,看向家轩,“你跟我走吧。”
家轩站起身来,看向那年轻的男子,“大哥哥,你若要买我,就得把他也买了,不然的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指向一旁的草。
那男子愣了一下。
看守见家轩如此不上道,气的骂道:“犯什么混,赶紧走。”着起身去拉家轩,家轩拌住木栅栏,无论他怎么用力,家轩都是不动弹。
年轻的男人挑了挑眉,“四十两,这三个。”
*
年轻的男人叫做凌白,是戏班的台柱子,中年男子叫做老罗,是戏班的班主,两人将三个孩子带回去之后,洗刷干净,老罗不由瞪大了眼睛,直夸凌白有眼光,家轩和草,长得都不错,尤其是家轩,唇红齿白大眼有神,至于那猴子强盗,长得黑黝黝的,这时候家轩和草才知道猴子强盗叫青石。
将院的空房打扫出来了一间,三个孩子就被安排了进去,平日除了要做些打扫的事情,还要跟着那些人练功学戏。
草感觉每都很累,但想着不用挨打吃喝不愁,又觉得其实并不那么累。
日头渐渐西斜,草刚把后院打扫干净,就被青石拦住了去路,一堆脏衣服劈头盖脸丢了过来,“去洗了。”
草抿着唇,“这是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我让你做你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我打你?”着举起拳头。
草吓的颤了一下,不敢多,抱着衣服去水池边了。
因为家轩是凌白看中的人,自然待遇不一样,大部分时间跟着凌白学艺,偶尔才做杂事。
家轩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青石躺在那,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草呢?”
青石哼了一下翻身不理他。
“你给我起来。”家轩上前将青石拉了起来,明明个头很多,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极强,“你最好不要乘我不在欺负草,否则我让凌白师傅罚你去睡马棚。”
青石是打不过家轩的,也不敢惹,咬着牙瞪了家轩好一会儿,啐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家轩到水池边上的时候,草刚把脏衣服洗完。
“竹生,你怎么来了?”
“今凌白师傅有事出去了,没时间盯着我练功,所以我就回来了,喏——”他递给草一个肉包子。
草喜笑颜开,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吃吧。”
“谢谢。”
吃饱之后,色已经很晚,两人便回去睡下了。
草累了一,很快就睡着了,家轩却怎么都没有睡意,他大概算了下日子,他离开母亲已经二十多了,母亲肯定担心死了吧?这地方离绿凉县那里那么远,如果母亲找不到他,他要怎么回去呢?
连着几日时间,凌白都在外面,没人盯着家轩练功,家轩便帮着草一起做杂事,手上脚上也慢慢消了肿,那青石见家轩每都在,也不敢来欺负草。
这日下了大雪,三个孩子难得睡懒觉,等到雪停了,才起来去扫雪吃饭。
家轩和草路过戏台附近的时候,几个武生已经练上了,凌白站在台下看着,神情有些忧虑。
班主老罗走了过去:“别想了,想也没用,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找人写新戏去?这江家明摆着为难人,这钱咱们不赚也无妨,何况那江家什么王妃家的亲戚,高皇帝远的,理他作甚。”
凌白没话,皱着眉头却是没松,这戏班,他与老罗算是一人一半,一个年关不赚钱,他和老罗倒是无所谓,可戏班其余的人都是要吃饭的,他们戏班,也得罪不起西川的江家。
家轩抿唇想了想,让草先回去,自己去找了凌白。
“凌白师傅,你刚才和罗爷爷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不去练功,乱跑什么?”凌白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最近忙着年节下的场子,他也没姑上督促竹生。
家轩嘻嘻笑道:“什么写戏?就是写故事?”
“唔……”凌白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这样啊……”家轩凑到了凌白的跟前,道:“凌白师傅,我这里有好多故事呢,不如给我纸笔,我写给你。”
凌白只当他童言无忌,弹了他脑壳一下,“去练功,再偷懒没饭吃。”
家轩努了努嘴,知道不通,索性没多,跑去找老罗借文房四宝。
老罗市侩,哪会莫名其妙借给他,但又禁不住孩子嘴甜,只好臭着脸勉为其难的借了出去,一边还嘟囔:“闲的没事借这个做什么,你可给我仔细点用!”
家轩和草乐融融的走了。
家轩是为了心中想到的好主意,草却是看着家轩高兴他也高兴。
下午的时候,又下起了雪,青石早早就睡下了,草和家轩却围在炕上的桌边。
草好奇的问:“竹生,我们是要做什么?”
家轩一边写着,一边问,“你会写字吗?”草摇了摇头,“等以后有机会,我就教你。”
“好。”
草见他写的认真,也不打扰他,隔了一会儿,蜡烛燃尽了,草连忙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出一堆只有半指长的短蜡烛,那些蜡烛是草因为怕以后急用的时候没有,偷偷存下来的,烧一会儿就没了,草换蜡烛的时候,手被烫了好几次,但都忍着没敢出声,怕打扰到家轩。
终于,家轩完成了,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草动作极不自然的在后背蹭着手,“你怎么了?”家轩问道。
草讪讪的笑了一下,“烫了一下。”
“我看看。”家轩把他的手扯了过来,本就粗糙的手,如今多了几道红痕。
“没什么。”草连忙将手收回来,他自己的手实在是不好看,哪有竹生的那么细嫩,心里可是自卑的很。
家轩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见过,还藏,我娘亲了,如果被烫伤了,需要冷敷的,你等我一下。”家轩下了床,将擦脸的干布拿了冷水浸湿,包在了草手上。
草忍不住问道:“竹生,你以前的爹娘都是什么样的人?”会写字,会读书,手指皙白,一看就和他不是一类人。
家轩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认识他们。”
草嗯了一声,不再问了,以后有机会?以后真的有机会吗?
第二日一早,家轩便带着自己写好的东西去找凌白,“凌白师傅,你看看这个故事好不好?”
凌白眉微凝,原是随意瞧了一眼,忽然怔住,继而翻的很快,看到最后,诧异的看向家轩,“竹生,你这是哪来的?”
家轩笑道:“这是我以前听我娘亲讲的故事,好吗?行不行?”
那故事是仙配,是前两年蓝漓讲给他听的,这故事新颖别致,一下子就抓住了凌白的心。
“好,怎么不好?”凌白笑着看向家轩,“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也不枉我那三十两了。”
家轩撇嘴,低声道:“是那些人没眼光。”他像是只值三十两的样子吗?
“你什么?”凌白没听清。
家轩道:“我是,我写了故事给凌白师傅,那总也是对戏班有贡献了是不是?”
“你先不要高心太早,是不是真的有贡献,还要等排成了戏之后再。”
“那好吧。”
家轩毕竟是个孩子,写出的故事不是戏本,凌白又把故事改成了戏本,然后在班子里挑了人开始排演。
老罗并不怎么看好,“这排新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况且还有二十不到了,赶得极吗?”
凌白指点台上的青衣摆姿势,边道:“赶不及也没办法。”总好过得罪江家,从此在西川没了生意吧。
老罗憋着嘴不话了,戏台上,正唱到七仙女和董永成亲。
仙配?他虽不是唱戏的行家,但也听过见过不少,这是哪门子的戏?
草提着笤帚,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对家轩的崇拜油然而生。
“你发什么愣呢?”家轩不知何时蹲在了他面前,摆了摆手,“凌白师傅给我买了绿豆糕,一起吃吧。”
“绿豆糕……”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塞了一块到嘴里。“真好吃……”
“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家轩笑了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呀,我娘亲做的糕点都很好吃,等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
草点头,接过家轩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他忽然想,像他这样贫苦人家的孩子,因为是个女娃,爷奶爹娘都不喜欢,本就是卖了给人牙子的,可家轩不同,他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皮肤细白娇嫩,会读书写字,还会功夫,他的亲人肯定会来找他吧……
到时候他会随着亲人一起回去,而她就要在这戏班一辈子……
“嘿,你在想什么?”
草回神,笑眯眯的道:“我在想,你既然这样,那你娘亲的糕点肯定非常好吃,我都等不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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