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起身穿上衣服,进了浴间正对着铜镜细细的梳着秀发,萧晋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看着梅儿问道:“醒了?”
梅儿转过身,诧异道:“你没去上朝?”
“明日就过年了,这两日免朝。”
梅儿“哦”了声,回身继续梳头。
萧晋靠过来,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梅儿冲着镜子里的他莞尔一笑,回了句,“好。”
萧晋从她手中拿过梳子,俯身笨拙的帮她梳着秀发,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有我在外守着,你能睡不好吗?”
梅儿瞥了他一眼,陇上秀发,用一根发簪固定好,斜着萧晋道:“有劳王爷了,今日我就回西小院去了,不敢再叨扰了。”
萧晋手上一顿,将梳子“吧嗒”一声放下,“谁说你叨扰了?”
梅儿见他当了真,转身牵了牵他袖口,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你书房,我住这里成什么样子。”
萧晋转愠为笑,拉住梅儿道:“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去将晋王殿的西偏殿收拾出来,弄些上好的家具摆设,你年后就搬过来。”
晋王殿是萧晋的寝殿,有两个偏殿,东偏殿是萧晋乳母陈嬷嬷住着,西偏殿给她住......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她与他将来如何,她还没想好呢,梅儿嚅喏着道:“住那里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其实已经习惯住西小院了,那里......”
“我不习惯,此事就这样定了。”不等梅儿说完,萧晋便打断了她,拉着她出了内间,嘴里嚷嚷道:“快点用膳吧,一直在等你,我早饿了。”
二人正在用膳,苏婉的婢女画扇来了书房,画扇是苏婉身边的贴身婢女,在晋王府的奴才堆里算是最有体面的了,日常往来无需侍女通传,可以直接进来,画扇进了书房,见到梅儿与萧晋同桌而食不由得吃了一惊,萧晋与梅儿在一起时每每都会退去左右,是以鲜有人知晓他们俩如此亲密。
萧晋见是画扇,面上有些不悦,不等画扇开口便问道:“可是王妃让你来说今日去祭奠母后的事情。”
画扇回说是。
萧晋面无表情道:“去回王妃,本王一会就去。”
画扇答应着退下。
今日是萧晋生母陈皇后的祭日,陈皇后出身名门,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对永熙帝亦是一往情深,只是再深的情也抵挡不住宫闱内尔虞我诈的算计,璃妃巧用离间之计挑拨了帝后之间的感情,这位陈皇后独居深宫最后得了怪病,在一个除夕前夜郁郁而终。
萧晋面色如常,梅儿却能感受到他心底无法磨灭的痛楚,陈皇后过世时他才七岁,还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风云诡谲的后宫里骤然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年幼心灵中留下的创伤历久弥新,是时间无法抹平的。
梅儿夹了一只小笼包放在他碗里,拍了拍他的手,“吃饭。”
萧晋低头,一口将小笼包吞到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几滴汤汁从嘴角流了出来。
梅儿用绢子帮他拭去汤汁,戳着他脑门呛道:“傻瓜!”
萧晋伸长了脖子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冲着梅儿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苏婉早已命人备好车马物品在外面候着了,见萧晋姗姗来迟,苏婉脸上显出一抹气恼之色,等到萧晋走近时,她却已将情绪很好的掩饰住,仍旧像平常一样温柔向萧晋施礼问安。
萧晋与她寒暄几句,扶着苏婉上了马车,他随后长腿一迈也跟着上了车。
苏婉向萧晋身边挨了挨,偷偷的用眼角瞥着萧晋,他薄唇微抿,刀刻般立体的五官透着一丝丝桀骜的气质,他就是那样岿然不动的坐在那里,周身上下也散发着卓尔不群的魅力。
看了这么多年,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他。
萧晋感觉到了苏婉的目光,侧头看着她问道:“王妃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很关心她,每次见她都要问她身体舒不舒服,好不好之类。只是,她身体再好又如何?他照旧......
“你怎么了?”萧晋见苏婉神色不同往常,接着问道。
苏婉淡然一笑,脸上的波澜立马云淡风轻的被掩盖住,“妾身无恙,只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到了年下越发思念起已故的父母来。”
萧晋回道:“等过了年,本王派人护送你回趟家乡,你到父母坟前祭拜祭拜也算尽分孝心。”
苏婉眼中顿时泛起了水雾,巴巴的看着萧晋问道:“王爷能随妾身同去吗?”
萧晋顿了顿,回道:“我若得闲便陪你同去。”
苏婉大喜,靠在萧晋的肩头喃喃道:“王爷待我真好。”
萧晋身子一僵,尴尬的扭了扭脖子。
车子晃晃荡荡的到了宫门口,萧晋和苏婉下了车,陈皇后的牌位被安放在常熙宫里。沿着长长的甬道,萧晋和苏婉并肩走着,远远看到气派奢华的仪仗从远处驶来,萧晋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眼见着仪仗驶近,直到了萧晋跟前才停下。
萧晋上前,施礼道:“见过璃妃娘娘。”
璃妃着着胭脂红的凤炮,虽已年近四十,绝美的面依旧娇艳无比,她见到萧晋,露出一副慈爱的笑容,“今日是先皇后祭日,本宫刚刚去祭奠过,晋王同晋王妃也是来祭奠先皇后的吧?”
萧晋面无表情的回说是。
璃妃抽出金丝帕子试试眼角,“先皇后乃是一代贤后,却是天不假年,真是可惜。”
萧晋冲着璃妃一拱手,恭敬的回道:“娘娘保重凤体,天色不早,孤王先行别过了。”
璃妃微微点点头,凤鸾逶迤而行,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口是心非,虚与委蛇的人和事,哪怕是在害死他生母的人面前也历练出了不喜形于色的本事,璃妃走后,萧晋依旧面色如常,继续向常熙宫而去。
年幼时,骤然失去母亲,他心里痛得不能自己,可是他越疼便越有人来往他心上插针,巴不得他痛不欲生。后来他渐渐懂了,只有自己变得坚强了才能不疼,只有不疼了他才能护好自己,护好年幼的弟弟,他们才能在这诡谲的皇宫里长大成人。时隔多年,他已成人,羽翼益丰,当年失去生母的痛楚已在心里结成了厚厚的茧,哪怕仇人用尖刀来刺,他也不会疼了。
萧晋暗暗攥紧拳头,也只有不知疼的人才有能力让那些当初让他痛不欲生的人尝到同样的滋味。
陈皇后生前便喜欢清静,薨后永熙帝遵照她的喜好遣散了常熙殿的宫人,只留几个陈皇后生前的贴身侍婢在此。
守堂的玉嬷嬷见了萧晋和苏婉默默的将他二人领进祭堂。玉嬷嬷是陈皇后的乳母,已年过六十,自陈皇后薨逝后因为伤心过度便已失语,只是常年守在陈皇后牌位傍。
萧晋和苏婉为陈皇后上了香,苏婉在陈皇后牌位前戚戚哀哀了好一阵,萧晋扶起苏婉说道:“你且去看看静妃姨母,我陪着母后待一会。”
苏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偌大的常熙殿只剩下萧晋一人,他绕过母亲的供案,缓缓的在殿内踱着。
这宫殿是当年永熙帝特意为陈皇后所建,与历代皇后的寝宫相比,这里虽算不上最奢华,但是据说是完全按照陈皇后的喜好所成。可见当初永熙帝也是极其爱重他母亲的,只可惜“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恩爱如他父母,也难敌璃国那心机女的阴谋手段。
萧晋不知不觉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屋子,屋子里摆着小巧的桌椅,这里是萧晋幼时玩耍的地方,小桌子,小椅子,小瓶小罐的依旧整齐的摆放着。
他又情不自禁的又忆起了她。
那时他刚失了母亲,整日愁眉不展。一日上书房下了课,她一路拉着他来到这里说要给他吃好吃的。
外面下着雪,她弄来一个小炉子,点上炭火,一向大大咧咧不靠谱的她,居然为他整出个“红泥小火炉”的气氛。
正在他陶醉其中时,她不知从哪里拿来几块鲜肉,架在火上滋啦啦的烤得飘香流油。
他勾起了馋虫,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肉啊?这么香。”
她将烤好的肉推到他跟前,“别管什么肉,保准好吃,不信你尝尝。”
他接过来,二话不说扯下一块,还真是鲜美无比。
二人嘶嘶哈哈吃了个饱,肚子里装满了食物,他忘记了不快,拉着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肉,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她凑到他跟前坏笑着道:“这个是璃妃养的那只恶猫,被我捉到了,找小六子勒死的。”
“什么?璃妃的猫?”他惊得合不拢嘴。
头天下午,他带着阿楚去给父皇请安,那恶猫见了他俩便猛的扑了上来,还好他及时护住了阿楚,才没有被那恶猫所伤。
提起那绿眼利爪的大猫,他还是难免心有余悸,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她抓住他的手,“你别怕,有我在呢。”他指着烤熟的猫肉,笑着逗他,“你看,这家伙昨天还想伤你,今日不就成了咱俩的盘中餐了。”
他是大周皇室的太子,是天之骄子,居然沦落到连一只猫都怕的境地,年幼的他心中无限酸楚,抱着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紧紧的抱着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呢。”
她的身子那样小,却仿佛是他童年里唯一的依靠。她那句“有我呢。”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去战胜无数的惊涛骇浪。
她是他的支撑,亦是他黑暗岁月里心灵中唯一的一点明媚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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