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在坤宁宫一直替芳仪做着对外的事务性工作，每日奔波于宫廷中，并不像初夏那般能够时时跟在芳仪身旁，遇见玄烨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这算是她刻意为之，并不想让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

        她不在宫中的这几年，后宫之中又增添了不少新人，每日晨起来给皇后请安的妃嫔几乎坐满了坤宁宫正殿。

        谁都知道皇后身边来了个得力助手，都随着初夏唤她玉姑娘，甚至连芳仪也只是叫她阿玉，婉玉这个名字倒鲜少有人提起。

        尽管可以闪避，但也不是完全和玄烨遇不上的。

        后宫嫔妃那么多，玄烨尤其爱来坤宁宫，哪怕不过夜，只是小坐片刻，也常往皇后这边跑。

        外界只道帝后情深，那些盼着圣恩的妃子们也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也只有芳仪心里清楚，坤宁宫与其他宫殿并无不同，只不过她与宛妤亲厚，玄烨愿意来这里回忆罢了。

        除她之外，也就是惠贵人那里常得圣恩。

        经历过宛妤宠冠后宫的妃嫔们也都看得开，毕竟皇上爱着的那个人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

        有好几次，婉玉向芳仪回禀差事，听见外头喊皇上驾到，便自觉地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也不看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俊逸的身影。得了允许，便迫不及待跟着其他宫女一道离开，丝毫没有一点停留的心思。

        她自己骗自己，前尘往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心里不该再存有什么念想。可是，若没有念想，又怎会重新回到宫里？不过是内心不肯承认罢了。

        婉玉差点忘了，她隐藏在乌雅婉玉下的真实身份不是没有人知晓。

        当她在坤宁宫外撞见纳兰容若时，包裹在心脏外的盔甲瞬时碎成千万片。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悲惨的淑贵妃，在这巨大的牢笼里透不过气来。

        “玉姑娘？玉姑娘你没事吧？”正在和她说事情的太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地呼喊着。

        她的头晕沉沉的，很快就瘫软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了她，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

        坤宁宫中的小宫女忙带着抱着她的人往她住的偏房走去。

        婉玉无知无觉地躺了一会，猛地又惊醒过来。她定了定神，想着方才看见的容若说不定是她的幻觉，一转头，就瞧见那人正坐在她床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知道躲不过，只好挣扎着起身，靠坐在床上，对容若扯出一个颇为难看的笑容。

        “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暗哑，早不是从前那样，听得容若立刻红了眼。

        他上前，一把将婉玉搂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深怕她下一刻又会不见。

        “我以为......我以为......”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当年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从悬崖上坠落身受重伤的她救活，又费了多大的力气找寻神医替她换掉了那张毁了容的脸。他原以为，她已经没有往日的身份，可以换个身份留在他身边，却没想到，她不肯，甚至在他表白心意后决然离开，让他遍寻不到踪迹。

        原来，她还是进宫了吗？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爱的那个人，哪怕是那个人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怎么能这么傻？

        容若悲从心来，泪珠子一滴滴往下落，却又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音来。

        反倒是婉玉淡定，伸手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哄着委屈的小孩那样，安抚着他的情绪。

        她说：“我是乌雅婉玉，护军参领威武之女，祖父在膳房做总管。”

        婉玉并没有说其他，只是交代了她现在的身份，也算是提醒容若，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容若听罢，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扶着她在床头靠好，这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受伤养病那几年，容若只要休息时间几乎都是陪在她身边，什么脾气什么秉性，婉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知道她若是不说，容若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引来玄烨的猜疑。

        “离开你家后，我昏昏沉沉地在街上游荡，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该去哪里。是乌雅家的管家发现我，带我回去。他们以为我是孤女，便来和我谈，说我长得和他们家女儿一模一样，希望我能顶替她在宫里当差，日后年纪到了放出宫，会替我寻一门好亲事。”说到这里，婉玉不觉笑了下，笑容布满了讽刺。“亲事还是算了，我反正也没地方可去，宫里起码还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这辈子，就在这里苟延残喘吧！”

        “宛妤......”容若觉得心疼，才刚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便被她捂住了嘴。

        “这世上再没有宛妤了，我是乌雅婉玉，你记住了，省得犯了忌讳。”

        婉玉听见门外传来动静，连忙催促道：“你快些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从此之后就不要再有瓜葛了。”

        容若难以忍受他和她这样的结局，难得不肯听劝，板着脸说道：“反正也没有宛妤了，你就是宫中普通的宫女，我若向皇上要了你也未尝不可。”

        婉玉猛然抬起头，没想到容若的态度会如此强硬。

        他待她一向温柔，她也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她今生今世都不会爱上别人了，又怎么能给他希望？

        婉玉正想着该如何求他，就见他又放低了姿态，求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既然你非要如此，我也不会让你难过。只是，你不要再说什么再无瓜葛这种话，宫里头人事复杂，让我顾着你，好不好？”

        门外的脚步声又清晰了不少，婉玉根本没多少时间思考，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她才下床整理好仪容，将容若送至门口，房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初夏扶着芳仪站在门外，带着关切又好奇的眼神看着屋内两人。

        “容若？你怎么在这？”芳仪看到纳兰容若一怔。

        容若立刻作揖行礼，恭敬地回答：“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奴才在宫外等候皇上，见这位姑娘身体不适昏倒，便将她送回，不合规矩之处还请娘娘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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