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硕熿嗫嚅道:\"回陛下话,长孙体弱多病,臣想着是等一二年再说……\"
常洛冷哼一声,\"想来唐王应该知道,朕最恨的就是那等宠妾灭妻,废长立幼的人,听说唐王世子和长孙被幽禁在承奉司里十几年不见天日,连饭都吃不上,可是真有其事?\"
朱硕熿最怕人提这一茬,连忙辩解:\"这都是居心叵测的人在无端造谣,世子和长孙是在承奉司内用心攻读,哪里是被幽禁了?\"
常洛目光灼灼地盯着朱硕熿,冷冷道:\"朕还纳闷呢,唐王年高德勋,怎么干得出这么冷酷无情的事来。\"
朱硕熿忙回:\"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常洛又说道:\"唐王回去之后,着可靠的人将长孙聿键送到京师来,朕要派他在宗人府当差。\"
朱硕熿忙应声不迭。
常洛脸上神色才稍微和缓,对孙承宗说道:
\"孙先生,你给王爷们好好解释一下,朝廷为什么非得改革宗藩制度。\"
孙承宗应了一声是,转身对诸王说道:
\"诸位王爷,太祖高皇帝以布衣之身鼎定天下,然后藩封诸王与拱卫帝室,是至英明的举措。\"
\"可是二百余年过去了,当初的宗藩制度己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目下辽东经年用兵,秦晋诸省连连大灾,朝廷左支右绌,勉力维持,府库异常空虚,实在支付不起宗室的宗禄了。\"
\"陛下率先垂范,大力裁减宫中开支,九万太监,准备裁撤六万,九千宫女,准备裁撤六千。\"
\"从瑞王、惠王、桂王起,皇子一律留居京师,不再分封藩国,以此减轻地方官员和百姓的负担。\"
\"诸位王爷都是太祖高皇帝的龙子龙孙,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当识大体顾大局,鼎力支持陛下改革宗藩制度。\"
\"臣的话讲完了,请诸位王爷深思之。\"
常洛接口说道:\"天下不是我朱常洛一人的天下,诸位王爷也各有一份自己的责任。好歹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说,朕也不会对自家人用强的,诸位王爷采取自愿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周王世子朱恭枵率先说道:\"臣忝为朱家子孙,虽德微才薄,但听从陛下号令总是知道的,臣支持陛下改革宗藩制度。\"
听到这一番表态,常洛面露欣喜之色,连声说道:\"好好好,世子真是贤明,朕欣慰备至!回去后替朕向你父亲问好。\"
朱恭枵忙拱手回道:\"陛下言重了。既然朝廷财政困难,臣愿意捐助白银六万两,略尽绵薄之力。\"
常洛握住朱恭枵的手,连说:\"贤王!真乃一代贤王!\"
有了朱恭枵带头,襄王、楚王、蜀王、唐王不论愿不愿意,都跟着表态支持宗藩改革。
襄王是宗正,又是长辈,捐银八万两。
楚王、蜀王捐银六万两。
唐王是个穷藩,捐银一万五千两。
只有晋王和代王低垂着头,一声也不言语。
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常洛也不想在大敌当前的关头对藩王动手。
毕竟皇室总得维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举家和睦的体面。
况且真把这帮大爷逼反了一两个,也是一件很丢人并且很麻烦的事。
现在着急忙慌改为降等袭爵,实在是被逼无奈。
从嘉靖朝开始,明朝就突然进入了小冰河期,连一向酷热的广东、海南也狂降暴雪,安徽、江西等地,在盛夏时节也出现了降雪。
当时正是大礼仪之争如火如荼的时候,文官们以此为口实,攻击朱厚熜不忠不孝,上干天怒。
朱厚熜忍无可忍,出动厂卫对文官们痛下杀手。
天灾降临,朝堂上下却只会互相甩锅,根本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应对的办法。
钦天监翻遍浩如烟海的史籍,终于发现,殷商末年至西周初年,后汉末年至西晋初年,唐朝末年至北宋初年,先后三次出现了这种奇寒天气,而这一次是第四次。
嘉靖帝顿时吓傻了,这是要当亡国之君了吗?
此后六七十年,天灾就没断过,万历二十八年,寒冷的天气达到了顶峰。
两广、海南、云贵川普降大雪,太湖、鄱阳湖、洞庭湖冰冻数尺,京杭大运河北段冰冻期长达三个半月,长江、淮河大面积结冰,盛夏时节,南直隶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直接导致了粮食大面积减产,无数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尤其可怕的是,此后数年,南北各省又普遍经遭遇日旱灾。
万历四十六年,广东大部分地区普降大雪,一连数月从早到晚大雪如席。
这种诡异的天象,让当地的老人惊惧不已,天下即将大乱的传言不胫而走。
朱翊钧一向嘴硬,这一次也被吓着了,不等朝臣上表,就主动跑到祖庙,跪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请罪,求列祖列宗庇佑。
广东尚且如此寒冷,辽东自然不消多说。
这一年四月,冻饿交加的女真人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发动了凶恶的进攻,揭开了明金大战的序幕。
万历四十七年,万历四十八年,广东都迎来了更大的暴雪。
泰昌元年正月,广东巡抚熊文灿接二连上书朝廷,请求大力赈济。
然而,此时的大明王朝正陷入了内忧外患的泥潭之中。
比广东受灾更严重的地区比比皆是。
陕西、山西、河南受灾尤为严重,朝廷对于广东的灾情根本上就是有心无力。
熊文灿只得带着府县官员,踏上了冰雪覆盖的道路。
广东一向温暖,对于雪灾毫无防备经验。
一路上,熊文灿看到的冻死的人畜不计其数,一个个村落里一片死寂。
他再次向朝廷大声疾呼:\"朝廷再不救援,广东就完了!\"
两京十三省的百姓生活一年比一年艰难,无数人屋无片瓦,缸无粒粮,懦弱者不得不典妻鬻女以求苟延残喘,强悍者三十人一群五十人一伙遁入山中为盗。
更为可怖的是,朝廷每年都发不起边军的饷银,衣食无着的士兵纷纷逃亡,也加入到山贼队伍之中,劫杀过路客商的事情屡屡发生。
其中尤以宣府镇、大同镇逃兵最为严重,宣镇总兵张应昌,大同总兵张全昌向兵部报告,两镇去年逃兵不下三万。
内阁和兵部行文,切责宣大总督吴崇礼御敌无能,治军无方。
宣大总督吴崇礼畏罪请辞,同时为自己辩白。
说宣大镇紧邻蒙古,历来多事,驻守在河套地区的顺义王卜石图与察哈尔林丹汗相互勾结,屡屡寇边劫掠人口、牲畜、财物,宣大镇不堪其扰。
又说山西有人持续不断地往蒙古走私盐铁茶布,这些盐铁茶布又有很大一部分流入了建州。
另一方面,蒙古人从宣大劫得金银财帛之后,又转手交给这些人销赃。
如此这盘内外勾结,上下其手,鞑虏之患才永无了结。
并且暗戳戳指出,前任巡抚陈所学、吴仁渡、樊东谟,都曾参与其中,现任巡抚徐绍吉亦脱不了干系,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代王和晋王。
常洛看完这份蜡封密奏,头皮都是麻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诸王也纷纷表态了,晋王和代王仍然这么不知死活,硬顶着屁也不放一个。
常洛心头异常恼怒。
你他娘的还真把自己当成铁帽子王啊?
好,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了!
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子这个皇帝也是白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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